接下来的日子,袁梦和乡亲们依旧忙碌,像紧紧吸附在岩石上的藤蔓,在野猫坳这片贫瘠而危险的土地上艰难地汲取着生存的养分。
那日惊心动魄的搜查过后,守在窝棚外的两个兵士并未立刻撤离,像两尊沉默而冰冷的门神,时刻提醒着袁家人危机近在咫尺。
头儿和陈瘸子也收敛了些许嚣张,但偶尔投来的目光依旧阴冷如毒蛇,显然并未死心。
袁梦的伤势在魏氏偷偷换用新鲜草药和精心照料下,竟真的奇迹般没有继续恶化,高烧也稍稍退去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些许,这成了笼罩在全家头顶的乌云中唯一的一丝微光。
但活下去,需要粮食。
袁大柱和袁三槐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大张旗鼓地出去找活,生怕引起更多注意。他们只能趁着天色未明或日头落山后,在窝棚附近的山脚、沟边拼命挖些能吃的野菜根茎,或者设置一些极其简陋的陷阱,期盼能捉到一只半只山鼠野兔,给重伤的母亲和吓坏的孩子添补一点油水。
魏氏和王氏则承担起了更多的责任。
王氏负责照顾孩子和昏睡的袁梦,魏氏则成了对外交涉的主要人选。
她学着婆婆袁梦的样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揣着那份小心翼翼的卑微,每日去坳里唯一的那口浅井打水时,总会刻意放慢脚步,竖起耳朵听着那些村妇们的闲谈,偶尔壮着胆子搭上一两句话,试图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有用的信息,比如哪家可能需要帮工,或者哪里能换到一点点盐巴。
她打听到,那刘三爷在村里的名声确实臭得很,欺男霸女、欺行霸市的事没少干,但仗着宗族里有人当着个小管事,又与邻村那个名声狼藉的货郎王五勾搭不清,寻常村民大多敢怒不敢言。
这天王五又晃悠到了野猫坳,直接钻进了刘三爷家。
魏氏打水路过时,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争执声,似乎是为了什么“货”迟迟未到、“上头催得紧”之类的话。
她不敢多听,连忙低头快步走开,心里却记下了这个细节。
日子就在这种极度紧绷和匮乏中一天天熬过。
那面免死金牌被魏氏藏得更加隐秘,她甚至不敢轻易去看一眼,那金色的光芒仿佛带着诅咒,让她夜不能寐。
这日清晨,魏氏照例早早起来,想去井边看看能否多打一点水。
刚靠近井台,就听见两个早起的村妇正在低声议论,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惊慌。
“……听说了吗?昨晚后山那边闹出不小动静!”
“咋能没听说!我家那口子起夜,好像看到有黑影往那边林子里钻,还有马蹄声,吓得他赶紧缩回来了!”
“不会是……不会是拍花子的吧?还是前阵子那伙流匪又摸回来了?”
“天杀的!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赶紧跟当家的说,这几天千万别让孩子们乱跑!”
魏氏的心猛地一沉。
后山?那不正是他们藏匿金牌的歪脖子柳树所在的大致方向吗?
难道……那些追兵还没放弃,还在暗中搜索?
她强作镇定地打了水,脚步匆匆地往回赶,必须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袁大柱他们。
刚回到窝棚区附近,就看到刘三爷带着两个跟班,正堵在他们的窝棚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袁大柱和袁三槐挡在门口,面色紧张,王氏则抱着孩子缩在后面。
“妈的,老子问你们话呢!”刘三爷不耐烦地吼着,“昨晚后山那边,你们这帮外乡人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看到什么生面孔没有?!”
他的语气凶狠,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怀疑,似乎不仅是在盘问,更是在试探什么。
袁大柱硬着头皮回答:“三爷,我们昨晚早就睡死了,什么动静都没听见。我们这拖家带口的,哪敢半夜乱看啊?”
“放屁!”刘三爷猛地啐了一口,“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心里有鬼!告诉你们,昨晚老子的地方丢了东西!要是让老子知道跟你们有关,扒了你们的皮!”
丢东西?魏氏心中冷笑,恐怕丢的是“人”吧?是那些暗中搜索的追兵发现了什么,还是……他们内部因为迟迟找不到金牌而产生了龃龉?
她连忙上前,放下水桶,脸上堆起惯有的怯懦和惶恐:“三爷,您消消气。我们真是什么都不知道。您看我们这老弱病残的,自己活命都难,哪还有胆子惦记别的东西?许是……许是山里的野物闹的?”
刘三爷阴鸷的目光在魏氏和袁家兄弟脸上扫来扫去,似乎在判断真伪。
他混迹多年,自然看出这群人肯定藏着事,但上次搜查无功而返,李文书那边也没动静,他若没有确凿证据,也不好再次硬来。
他哼了一声,极其不耐烦地挥挥手:“少给老子装蒜!都给老子安分点!要是让老子抓到把柄……”
他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这才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走了。
看着刘三爷远去的背影,袁家几人后背都是一层冷汗。
“大哥,他是不是怀疑我们了?”袁三槐压低声音,难掩恐惧。
袁大柱面色凝重:“恐怕不止是怀疑……后山昨晚肯定出事了。那些追兵……或许离我们比想象得更近。”
魏氏将听到的村妇议论和自己的猜测低声说了出来。
窝棚内的气氛顿时更加压抑。
被监视,被怀疑,强敌环伺,而他们唯一的依仗——那面金牌,此刻却如同随时会引爆的炸药。
“那……那东西……”袁三槐下意识地看向袁梦身下。
“不能再放在这里了!”魏氏果断道,“刘三爷今天来者不善,他若真起了疑心,下次再来,绝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打发!我们必须把它转移出去!”
“转移到哪里?”袁大柱眉头紧锁,“这坳子里,哪里都不安全。”
魏氏的目光投向窝棚外,看向那片起伏的山野,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山里!只有藏在山里,藏在只有我们自己知道的地方!”
可是,谁去?怎么藏?外面可能有搜索的追兵,有虎视眈眈的刘三爷,还有两个守在外面的兵士!
一直沉默照顾袁梦的王氏忽然怯怯地开口:“要不……等我娘醒了再说?她或许……有办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依旧昏迷的袁梦。她是主心骨,是她带来了金牌,也只有她最了解这背后的全部秘密。
魏氏走到袁梦身边,握住她微凉的手,低声道:“娘,您快醒醒吧……我们……我们快撑不住了……”
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袁梦的睫毛又一次剧烈地颤动起来,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明显!
她的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嗬嗬声,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张开。
“水…………”
这一次,声音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晰!
魏氏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娘!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