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的风裹着高原特有的清冽钻进谢知远的领口,像细碎冰针扫过锁骨,他拖着行李箱穿过训练场的铁丝网门,轮子碾过碎石,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八月的阳光在跑道上洇出白晃晃的光晕,热浪蒸腾,沥青地面微微发软,踩上去有种黏滞的触感。
十余名各省来的选手正压腿、颠球,运动服上的省队徽章在风里忽闪——像一片颜色驳杂的海,金属边缘反射着刺目的光。
“哎,这不是省青赛那个热搜王吗?”
声音从左侧沙坑传来,混着沙粒被踢动的窸窣。
谢知远抬头,赵天宇正单手扶着栏杆擦汗,古铜色的胳膊上还挂着未干的汗珠,阳光下泛着湿亮的光,发梢滴下的水珠砸在水泥地上,溅出一个个微小的凹坑,发出“啪嗒”的轻响。
他身后两个队友跟着笑,其中一个故意提高音量:“听说有人跑个校运会都能摔,现在倒混进国家集训营了?”
谢知远的脚步顿了顿,鞋底与地面摩擦出一声短促的“吱”。
三年前初中运动会摔在1500米终点线前的画面突然闪回——膝盖擦过粗糙的跑道,火辣辣的痛感瞬间炸开,血珠渗出,混着沙粒黏在皮肤上;看台上的哄笑像针,扎得耳膜生疼,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回音。
但他很快垂下眼,指节抵了抵太阳穴——系统关闭前说过,有些疼,要自己扛。
他走到器材区换钉鞋时,旧跑鞋里的鞋垫跟着滑出来。
米白色的布料上密密麻麻记着数字:“2023.3.15步频188心率152前掌落地”、“2023.7.2暴雨夜配速430耐力值 3”,墨迹被汗水浸得发皱,边缘微微卷起,指尖抚过时,能触到纸面的粗粝与潮气,却比任何奖牌都烫。
他轻轻把鞋垫按回鞋内,指腹抚过最末一行字——“东京,等我”,是林晚照去年偷偷写的。
那字迹略显歪斜,像是匆忙中写下的,却带着一种柔软的坚定,像风里不灭的火苗。
“各就位——”
体能测试的哨声刺破空气,尖锐得像玻璃划过耳膜。
谢知远站在第七道,高原的气压比平原低20%,他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回声,像风灌进空桶,胸腔随之微微震颤。
发令枪炸响的瞬间,赵天宇像支箭窜了出去,红色运动服带起的风掠过谢知远的鬓角,发丝被吹得轻扬,脸颊掠过一丝凉意。
他没跟,舌尖抵着上颚数秒:“1、2、3”,第三圈开始再发力。
第一圈,有人捂着胸口减速,喘息声粗重;第二圈,两个选手踉跄着扶栏,氧气面罩在腰间晃荡,塑料管碰撞发出清脆的“咔嗒”;第三圈过半,赵天宇突然回头,嘴角扯出个挑衅的笑:“谢知远,你不是能追吗?”他的呼吸声粗得像破风箱,耳尖泛着不正常的红——高原缺氧已经在啃噬他的体力,连空气都像被抽薄了。
谢知远的睫毛颤了颤。
他想起昨夜林晚照发的消息:“他们越急,你越要像钟摆。”于是他调整呼吸,四步吸、五步呼,胸腔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揉着,疼痛反而成了刻度,每一次起伏都精准如节拍。
脚步落地的节奏开始重合鞋垫上的数字,每一步都精准得像刻进骨头里的程序。
塑胶跑道在脚下弹起微小的震颤,钉鞋抓地时发出“嗒、嗒”的脆响,像秒针走动。
最后800米,看台上的加油声突然变了调。
有人指着跑道喊:“第七道!第七道动了!”谢知远感觉大腿肌肉在燃烧,纤维像被撕扯,可他数着步点:“321、320”,每一步都比前一步快0.1秒,风在耳边呼啸,盖过了一切杂音。
赵天宇的背影在视网膜上越来越大,直到他听见自己的呼吸盖过了风声——“超了!”
计时器跳动的瞬间,看台上炸开欢呼。
10分18秒,比赵天宇快了12秒。
谢知远弯下腰撑着膝盖,汗水顺着下巴砸在跑道上,咸涩的味道漫进喉咙,舌尖泛起金属般的余味。
他抬头时,看见赵天宇正扯下护腕摔在地上,金属搭扣撞在地上发出脆响,但那声音很快被“谢知远”“谢知远”的呼喊里淹没。
“谢选手!”
林晓芸举着话筒挤过来时,发梢还沾着测试时溅的汗水,一滴水珠顺着发丝滑落,砸在话筒上,发出轻微的“啪”。
她的摄像机镜头闪着红光,背后的助理举着补光板,把谢知远的脸照得透亮:“高原环境下还能后程提速,是有什么特殊训练方法吗?”
谢知远擦汗的手顿了顿。
他想起系统关闭前最后一次任务:“在别人放弃时,多撑十秒。”那时他跑了15公里,小腿抽筋,是林晚照举着灯站在跑道边喊:“十、九、八……”现在他望着镜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我只是习惯了——在别人放弃的时候,再多撑十秒。”
当晚省队宿舍的台灯下,谢知远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泛着暖光。
林晚照的小说更新提示跳出来时,他刚洗完澡,发梢还滴着水,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留下一道微凉的痕迹。
章节标题《他摔过,所以更懂怎么爬起来》让他嘴角微扬,往下翻到最后一段:“真正的强者,不是从不跌倒,而是每次跌倒,都比上次更快地系好鞋带。”
他指尖敲了敲键盘,私信框里跳出:“最后一句改成‘他系的不是鞋带,是命运的结’。”发送键刚按下,手机就震了——是林晚照的表情包,一个举着笔记本奔跑的小人,头顶飘着气泡:“命运的结,要两个人系。”
深夜十一点,训练场的灯熄了大半。
谢知远穿着训练服站在起跑器前,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道沉默的宣言。
脚掌贴在起跑器的金属面上,凉意透过鞋底渗入皮肤。
系统的蓝光突然在意识里闪了闪,机械音带着点生硬的关切:“检测到高强度心理压力,可启用‘反应力 5’。”他盯着跑道线,喉结动了动——三个月前系统说要关闭时,他就发誓要跑纯粹的自己。
于是他闭了闭眼,蓝光湮灭的瞬间,发令枪的幻听在耳边炸响。
“啪!”
他冲了出去,风掀起后背的队服,布料拍打肩胛的声响清晰可闻。
塑胶跑道在脚下延展,每一步都带着回弹的力道,像心跳。
第三次起跑时,他听见看台传来脚步声。
周海峰抱着手臂站在阴影里,白衬衫被夜风吹得鼓起来,衣角猎猎作响。
他摸出手机拨给孙主任,话没说完,就见谢知远又一次俯身踩上起跑器,月光落在他后颈的汗渍上,像枚未出鞘的勋章。
训练馆的监控镜头在高处转了转,恰好捕捉到谢知远起跑时的侧脸。
那画面被自动保存进集训营的影像资料里,右下角的时间显示:2023年8月15日23:47。
没人知道,三天后林晓芸来调训练录像时,会在这帧画面上多停留三秒。
她对着镜头笑,话筒上的台标闪着光:“有些故事,才刚露出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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