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仪的蓝光在谢知远瞳孔里晃了晃,他向前倾了倾身子,看清画面里王锐耳麦上那个小红点时,后槽牙猛地咬在一起。
那是无线耳返的信号指示灯,随着选手摆头的动作明灭,像只恶意眨动的眼睛。
“这不是竞争,是围剿。”秦伟的声音像块冰砸在会议桌上,他推了推眼镜,屏幕蓝光在镜片上裂成碎片,“我查过这两人的省队记录,上赛季他们连前八都摸不到。这次突然被塞进青年组对抗赛——”他指尖重重敲在王锐的面部特写上,“他们教练昨天在总局例会上说‘给新人锻炼机会’,结果锻炼的是怎么当人墙?”
谢知远喉结动了动,三年前初中运动会摔倒时,看台上此起彼伏的“菜鸡”声突然涌进耳朵。
那时他缩在器材室哭,是林晚照抱着笔记本找到他,说“他们笑的是自己不敢跑的胆小”。
此刻他盯着屏幕里自己被挤到外道的身影,指节抵着下巴,声音闷得像压在棉被下:“所以...他们觉得我占了本该属于他们的名额?”
“你在省队选拔赛破纪录那天,有三个省队教练来找过我。”秦伟关掉投影仪,会议室陷入短暂的黑暗,再亮起时是谢知远的成绩单,“他们说‘突然冒出来的黑马坏了规矩’。”他抽出一张纸推过去,是某论坛的匿名帖子截图,标题刺目——《省队特招黑幕:体育总局有人递条子?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有人说你靠关系了。”
谢知远捏着那张纸,纸张边缘被他攥出褶皱。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他想起昨天训练时,有个替补队员故意撞翻他的水杯,水洒在训练计划上,把“奥运达标线”几个字泡得模糊。
原来不是偶然。
“总局纪检组已经介入。”秦伟起身整理西装,衣架上的白大褂晃了晃,“但接下来的比赛,你会更难。”他拍了拍谢知远肩膀,力度重得像块压舱石,“做好准备。”
高原模拟赛当天的风裹着冰碴子。
谢知远蹲在起跑线后,指尖触到跑道时打了个寒颤。
橡胶表面凝着薄霜,像铺了层碎玻璃。
他活动脚踝时,听见右侧传来“咔”的轻响。
“哎对不住啊。”王锐弯腰系鞋带,钉鞋的钢钉擦过谢知远的鞋底,“这破天气,钉鞋都冻得发僵。”他抬头时,睫毛上挂着白霜,笑得无辜。
谢知远垂眸看自己的鞋底,原本深凹的纹路被刮出几道浅痕。
他没说话,弯腰系紧鞋带,把鞋底压在跑道上蹭了蹭——抓地力弱了。
看台上有摄像机在转,他想起林晚照昨晚视频时说的话:“现在你打个喷嚏,都有人截成‘体力不支’的动图。”
热身时他溜去器材室,翻出砂纸蹲在墙角。
砂纸摩擦橡胶的声音很轻,他盯着被磨出的新纹路,在笔记本上写:“他们越想让我摔,我越要稳。”字迹被哈气熏得发皱,他合上本子时,封皮里滑出张纸条——是林晚照写的“十秒法则”:“撑不住时,数十个呼吸,再数十个。”
发令枪炸响时,谢知远的呼吸卡在喉咙里。
前两圈他故意压着速度,第三圈过弯道时,左侧的陈昊突然往内道切,右肩重重撞过来。
他被挤得歪了半步,鞋底在结冰的跑道上打滑,右腿肌肉瞬间绷成铁条——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他咬着舌尖压了回去。
“一个呼吸,两个...”他默念着,余光瞥见终点线旁的计时器。
第四圈时,他感觉肺叶像浸在冰水里,每吸一口气都刺得生疼。
陈昊的喘息声近在耳侧,王锐的影子在右侧拉得老长,像两只张牙舞爪的手。
“十个呼吸。”他在心里喊,脚步突然加快半拍。
外道多跑的十米被他用步频找补回来,最后200米时,他盯着前方选手的后颈,每跑50米就微调一次摆臂幅度——这是林晚照看了二十场比赛总结的“分段控速法”,为的就是避免肌电数据异常被抓把柄。
冲过终点时,电子屏显示3分39秒17。
他撑着膝盖咳嗽,汗水在下巴凝成冰珠,砸在跑道上碎成星子。
“跟我来。”秦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训练馆的理疗室飘着艾草味,教练关上门,手里捏着张肌电图,“今天的乳酸曲线很平滑。”他盯着谢知远发红的眼尾,“你没用‘那个’?”
谢知远扯下运动发带,湿发贴在额角:“我想证明,不用也能跑。”他想起昨晚给林晚照发的消息:“他们要的是我崩溃,我偏要让他们看见,我站得比谁都直。”
赵天宇在食堂啃包子时,手机在裤袋里震得发烫。
他躲进卫生间,屏幕亮起的瞬间,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林晓芸的报道配图里,“老K”的聊天记录截图清晰显示着最后一条消息:“谢知远弯道违规视频,打钱到XX账户。”而IP地址定位,精确到省队训练馆302室——那是他的更衣柜位置。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抖得厉害,删聊天记录时连删了三个群。
短信提示音响起,是父亲发来的:“你妈今早去庙里给你求了平安符,她说做人可以输,不能脏。”他盯着短信,喉结动了动,转身冲进办公室,从抽屉最底层抽出个牛皮纸袋。
里面是他花钱买的“谢知远训练异常数据”,纸页边缘被他捏得发皱。
“嘶——”纸页撕裂的声音像道惊雷。
他望着垃圾桶里的碎片,突然想起上周谢知远帮他捡过掉落的训练计划,对方蹲在地上时说:“你这组间歇跑的步频,和省队记录差0.1秒,试试调整摆臂?”
深夜的康复室飘着冷雾,谢知远躺在低温舱里,皮肤被冻得泛红。
仪器“滴滴”响着,他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想起秦伟白天说的“更难”。
舱门突然被推开,冷风灌进来,他看见教练抱着个文件夹站在门口,镜片上蒙着层白雾。
“明天有场封闭测试。”秦伟把文件夹放在操作台上,金属扣碰撞的声音很轻,“不对外,不测成绩,只测真实极限。”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目光灼灼,“你敢来吗?”
谢知远从舱里坐起来,汗水顺着锁骨滑进运动背心。
他伸手接过文件夹,封皮上印着“国家训练基地B区”几个字,边角有些磨损,像是被反复翻阅过。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落了,隔着玻璃看过去,跑道上的脚印被盖得严严实实,像块未拆封的画布。
“教练,我每天都在测极限。”他说。
雪还在下,风卷着雪花撞在窗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响。
康复室的电子钟跳成0点,谢知远望着文件夹上的封条,突然想起林晚照常说的话:“最漂亮的故事,总在破晓前最黑的时候,开始写第一章。”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