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室的空调在凌晨两点自动调低了温度，谢知远把文件夹抱在胸口，封条上的红漆蹭得他手背发痒。
手机在床头震动时，他正盯着窗外雪地里的灯柱——那束光像极了高中教室最后一排的壁灯，林晚照总在那里垫着笔记本写故事，笔尖沙沙响，比窗外的蝉鸣还清晰。
他划开屏幕，是林晚照的语音。
未读消息有七条，从明天带了蜂蜜柚子茶在保温桶里到秦教练说测试服要穿透气款，最后一条是半小时前的：别想着证明谁，就跑给你自己看。语音里有翻书声，大概她刚写完今天的更新，钢笔帽磕在桌沿发出轻响。
谢知远把耳机线绕在指节上，突然想起暑假里他第一次晨跑时，林晚照蹲在操场边的香樟树下等他。
那时他跑得跌跌撞撞，她举着手机录视频：这是谢知远同学的第1公里，配速8分12秒，加油呀。后来系统奖励的耐力点让他越跑越快，她的视频却始终没断过——3公里时裤脚沾了泥，5公里时额角的汗滴在跑道上洇成星子，10公里时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她的画外音永远带着笑：看，他又多跑了一圈。
清晨六点，国家训练基地B区的铁门在谢知远身后咔嗒落锁。
跑道被连夜清扫过，红色塑胶在冷雾里泛着青，看台上只有秦伟和三个技术官，其中一个抱着笔记本电脑，屏幕蓝光映得他眼下乌青。
谢知远。秦伟递来心率带，手指在晨风中有些发颤，今天不测观众席的欢呼，不测媒体的镜头，只测你身体最诚实的答案。他指腹蹭过谢知远锁骨下方的皮肤——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是去年省队选拔时摔倒留下的。
当时网上的动图疯传：省队种子选手摔成狗啃泥，评论区全是早说他是靠运气的冷笑。
谢知远把耳机塞进耳朵，林晚照特制的音频自动播放。
背景音是高中走廊的雨声，混着他和她的脚步声——那是暑假他每天早训后回教室的录音。叮，林晚照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谢知远同学，今天的你比昨天快了15秒哦。他喉结动了动，手指轻轻碰了碰耳塞，像在碰她递过来的热牛奶杯壁。
发令枪炸响的瞬间，谢知远的脚尖陷进起跑器。
前400米他刻意压着步频，62秒的配速比平时慢了整整3秒。
技术官甲推了推眼镜：状态不对？技术官乙敲着键盘：心率135，比常规热身还低。秦伟的指节抵在下巴上，盯着实时步态分析图——步幅与步频的比值完美落在黄金区间，每一步的触地时间短得像蜻蜓点水。
第800米，59秒。扩音器里的报时声让技术官们同时抬头。
谢知远的后背绷成一道弦，手臂摆动的幅度突然加大，风灌进运动背心，把号码布17吹得猎猎作响。
第1200米，他超过虚拟配速带0.5米；最后一圈，电子计时板跳出54.3秒——这个数字让秦伟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冲线时谢知远的瞳孔震了震。
电子屏上的红色数字刺得他眼眶发酸：3分36秒89。
他撑着膝盖弯腰，汗水砸在跑道上，却听见林晚照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看，这是谢知远同学的第127次突破。
检测室的肌电仪发出蜂鸣时，谢知远正盯着天花板上的通风口。
乳酸峰值2.8mmol/L，正常；血氧恢复曲线像座平缓的山，90秒回到98%；神经反应延迟0.12秒——技术官丙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这数据...比去年奥运冠军的测试结果还好0.03秒。
秦伟的钢笔在评估表上停顿了足有半分钟。
蓝黑墨水在是否建议奥运备选栏晕开个小圈，他突然抬头：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谢知远摘下耳机，耳塞上还沾着他的体温。有人一直在记着我跑过的每一步。他说，她记着我第一次跑5公里时腿抖得扶不住栏杆，记着我加练核心时汗水滴在瑜伽垫上的形状，记着我为了调整呼吸在楼梯间数台阶的次数。他摸出手机，翻到林晚照的备忘录界面——里面存着从7月15日到今天的所有训练数据，日期后面跟着她的备注：今天他说膝盖有点酸，明天要提醒他做动态拉伸间歇跑进步了，奖励他校门口的糖油饼。
下午三点，林晓芸的报道《系统男孩背后的真相：一个少年与他的书写者》准时推送。
谢知远在宿舍刷到的时候，评论已经999 。
配图是他高中时的训练笔记，扉页上有林晚照的字迹：致谢知远的每一步，都是故事的伏笔。文中最后一段让他鼻尖发酸：谢知远没有超能力，他有的，是一个愿意为他写下心跳的人——当全世界只看见他冲线的瞬间，她看见的是一千个黎明前的起跑。
省队训练馆的更衣室里，赵天宇的手机屏幕亮得刺眼。
他盯着报道里那张谢知远和林晚照的合影——是去年校运会，谢知远跑1500米时她举着应援牌，上面写着谢知远，我信你。
他转身打开最底层抽屉，里面躺着那块珍藏的全国青年赛号码布，边角还留着他夺冠时蹭的香槟渍。
他把号码布轻轻压在抽屉最深处，玻璃镜面里映出他泛红的眼尾：原来...我差的从来不是天赋。
深夜的国家队会议室飘着咖啡香。
林晚照推开门时，谢知远正站在窗边，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覆住她脚边的地砖。林老师。秦伟晃了晃手中的文件，从今天起，你是我们心理辅导小组的编外成员。
谢知远转身，运动服袖口还沾着检测室的酒精味。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像从前上课传纸条时，钢笔尖不小心戳到她手背的力度。
林晚照想起下午他发来的消息：他们说我达A标了。她回：那是你应得的。现在看他眼里的光，突然觉得那些写满训练数据的备忘录，比任何甜文都动人。
最终名单下周公布。秦伟合上文件夹，窗外的风掀起窗帘，吹得桌上的评估表哗啦作响。
谢知远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运动服布料传过来：不管去不去东京，我都想继续跑。
林晚照望着他发梢沾的月光，突然想起今天早晨在保温桶上贴的便利贴。
她写的是：冠军有很多种，最珍贵的那种，是跑给自己看的人。
风穿过走廊，掠过会议室的门缝。
谢知远的运动手表在暗处亮起绿光——凌晨五点的闹钟提前响了。
他低头按掉，窗外的跑道在月光下泛着银边，像条等待被脚印填满的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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