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骨鸣如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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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硬得像砂纸，刮过墨绯月手腕的伤口。破裂的水泡渗着淡黄组织液，混着血，被风一舔，刺啦啦地疼。那疼不尖锐，是钝的，闷的，带着一种腐蚀性的黏腻，往骨头缝里钻。她盯着陆青崖的手。他指节发白，死死攥着那截珊瑚断柄，月光照在上面，惨白得瘆人，断口处犬牙交错的骨茬，像某种深海怪物被敲碎的牙齿。
兽嚎又起。这次更近了。不是愤怒的咆哮，是纯粹的、被碾碎碾烂了的痛苦哀鸣。一声，拖着长长的、漏气的尾音，刚歇下，另一声又从不同的方位炸开，此起彼伏。这声音钻入耳膜，让人后槽牙发酸，胃袋也跟着一阵阵抽搐，像是塞满了冰冷的、蠕动着的腐泥。
陆青崖一动不动。竖瞳缩得更紧，血丝蛛网般蔓延。他指缝间有暗红的液体渗出。是血。他自己的血。那血珠沿着惨白的珊瑚骨茬滚落，却诡异地没有滴下。血珠接触到骨茬的瞬间，仿佛被那冰冷的白色吸住了，迅速渗了进去，消失无踪。
吸溜。
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的吮吸声。像是婴儿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嘴。
墨绯月手腕的刺痛猛地加剧，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同时扎进伤口深处。她瞳孔骤缩，死死盯住陆青崖的手。
那截死寂的断柄，在他紧握的掌心里，极其轻微地，但绝对真实地，跳动了一下。
像一颗被强行塞进冰冷石棺里的心脏，不甘地、微弱地搏动了一次。
“丢…丢掉它！”墨绯月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胃里的腐泥感翻涌得更厉害了，喉头涌上一股铁锈和甜腥混合的恶心味道。那截断柄吸血的景象，让她手腕上被血丝缠绕过的灼痛记忆瞬间复活，如同毒蛇噬咬。
陆青崖没动。他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竖瞳里翻涌的血雾几乎要溢出来。那一下微弱的跳动，顺着他的手臂，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电流，直窜入大脑深处。不是恐惧。是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共鸣？仿佛他体内奔流的、混杂着妖性与古族血脉的污浊之血，被那截死物唤醒了某种沉睡的饥渴。
老吴喉咙里的破风箱声又响了起来，比之前更急促，更嘶哑。他佝偻着，几乎把整个上半身都压在膝盖上，枯瘦的手指在兽皮上疯狂地划动，指甲刮擦着粗糙的皮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嚓嚓”声。这次不再是符号，是几个歪歪扭扭、带着极大惊惧的字：
“骨在哭！”
“哭”字的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几乎划破了兽皮。
就在老吴指尖离开兽皮的刹那——
呜……嗡……
一种低沉的、仿佛从地底最深处传来的震动，顺着脚底板爬了上来。不是声音，是一种频率，一种沉闷的、带着无尽悲怆的震颤。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那此起彼伏的兽类哀嚎，竟在这震颤响起的瞬间，齐齐哑了！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紧接着，陆青崖掌中那截断柄猛地一烫！不是灼烧皮肉的烫，是那种沉埋地底万年的寒铁骤然接触空气的、冰冷的灼烫感！断柄上那些惨白的珊瑚骨茬，竟同时亮起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光晕，如同鬼火！
呜…嗡……呜…嗡……
那低沉悲怆的震颤，陡然变得清晰！源头的方向，赫然指向远处兽嚎最先响起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密林！断柄上的幽蓝光晕随着震颤的节奏，明灭闪烁，像是在应和，更像是在……指引！
陆青崖猛地抬头，竖瞳死死锁定那片黑暗。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锁骨下老吴留下的榫卯烙印再次传来灼痛，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嵌在皮肉里。腿上的刀伤也在突突地跳着疼，血浸透了半条裤腿，黏腻冰冷。但他攥着断柄的手，反而收得更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它在…指路。”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砾摩擦着喉咙。
墨绯月脸色煞白。手腕的伤口在幽蓝光晕的映照下，显得愈发狰狞可怖。那股冰冷的共鸣感顺着陆青崖的声音传来，让她脊背发寒。“指什么路？地狱吗？”她咬着牙，声音里压着惊悸和强硬的抗拒。那截断柄，那诡异的共鸣，那死寂森林里传来的悲鸣震颤……一切都透着不祥。浓烈得令人作呕。
老吴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他挣扎着抬起手，指向那片黑暗森林的方向，枯瘦的手指抖得厉害。浑浊的老眼里，恐惧几乎要溢出来，但他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流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呜…嗡！！！
悲怆的震颤骤然拔高！如同地底巨兽发出的一声痛苦嘶吼！断柄上的幽蓝光晕瞬间炽亮，刺得人眼发痛！
陆青崖身体一震。一股庞大、混乱、带着无尽岁月沉淀下来的绝望和痛苦的意念，顺着那截断柄，蛮横地冲入他的脑海！无数破碎扭曲的画面闪过：惨白的骨质穹顶，流淌着幽绿液体的金属管道，浸泡在粘稠液体中、形态扭曲的巨大生物残骸，还有……一双双在黑暗中骤然睁开的、冰冷、漠然、毫无生机的巨大眼瞳！
“啊——！”陆青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身体晃了晃，竖瞳中的血雾剧烈翻腾，几乎要将他整个意识吞没。他猛地单膝跪地，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死死撑住地面，指尖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里。
那庞杂混乱的意念冲击来得快，去得也快。幽蓝光晕迅速黯淡下去，悲怆的震颤也渐渐隐没于地底，只剩下死寂的森林和夜枭偶尔一两声干涩的啼叫。
陆青崖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全是冷汗，混着泥土往下淌。他抬起攥着断柄的手，指缝间还在渗血，那惨白的珊瑚骨茬吸饱了血，竟隐隐透出一丝诡异的暗红。
他盯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森林，布满血丝的竖瞳里，翻涌的不再仅仅是妖性的暴戾，更添了一层冰冷的、沉重的阴翳。那混乱画面中巨大的冰冷眼瞳，如同烙印，刻在了意识深处。
“走。”他哑着嗓子，声音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他撑着地面，拖着那条还在流血的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没看墨绯月，也没看老吴。目光死死锁着黑暗深处，攥着断柄的手，青筋毕露，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也攥着一条通往深渊的路。
墨绯月看着他的背影，那背影在惨淡的月光下，绷得像一柄即将折断的刀。手腕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才那截死物的恐怖。胃里翻腾的恶心感没有消退，反而因为那庞大意念冲击带来的冰冷绝望感，变得更加沉重。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甜腥味，似乎更浓了。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抬起没受伤的手，用袖子狠狠擦了一下手腕伤口渗出的脓血，眼神一点点沉下去，变得像淬了毒的寒冰。她迈开步子，跟上了那个踉跄却执拗的背影。脚步踩在干枯的落叶上，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格外刺耳。
老吴佝偻着，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黑暗，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嗬嗬”声。他浑浊的眼睛里，恐惧依旧，却又多了一丝浑浊的、近乎绝望的复杂。他颤抖着，艰难地撑起身体，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木杖，一步一喘，深一脚浅一脚地，也跟了上去，身影很快被浓重的黑暗吞没。
森林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张开了漆黑的口。断柄上，那丝吸饱了血的暗红，在骨茬深处，微微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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