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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三日后,午后。

江城的梧桐叶子刚被雨水洗得透亮,阳光从叶隙间漏下来,碎金一样铺在石板路上。洛宇天独自走过一家名叫“迟慢”的咖啡馆——墨绿雨棚下,铜铃叮当,门缝里飘出烘豆的苦甜香气。他想起自己整夜未合眼,便推门进去,点了一杯南美产区手冲:水洗豆,92℃,中细研磨,萃取两分十五秒。咖啡师用铜壶画圈,热雾氤氲,香气像一条柔软的绳索,把他短暂地系在尘世。

他端着骨瓷杯,靠窗坐下。阳光透过杯壁,把深褐液体照成透亮的琥珀。刚欲低头抿一口,一道人影掠过——

李燕燕。

她穿着那天雨夜里见过的月白风衣,如今却溅满泥点,下摆撕裂。长发散乱贴在泪痕交错的脸颊,像被暴风雨打湿的鸦羽。她啜泣着,肩膀剧烈起伏,高跟鞋踩得石板“嗒嗒”乱响,从洛宇天桌边擦过,带起一阵湿冷的香风。咖啡液面随之荡起一圈细密的涟漪,苦香碎成几瓣。

洛宇天眉心一皱,放下杯子追了出去。门口铜铃又是一声脆响。

“燕燕!”

李燕燕闻声脚步踉跄,雨水与泪水混成一条透明的线,挂在下巴。她回头的瞬间,洛宇天看见她左眼角一块淤青,唇角被咬破的血珠鲜红刺目。

“王太一……他、他杀了徐炇……”她声音嘶哑,像粗砂纸磨过玻璃,“还把我……”

话未尽,喉咙里滚出一声哽咽,像被重新撕裂的伤口。洛宇天瞳孔骤缩——王太一

街角,一道身影缓缓踏出。

午后阳光在那人身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王太一。

他穿一件被血染成暗红的白衬衫,袖口碎成布条,露出青紫交错的手臂。原本温润的五官此刻狰狞扭曲,双目赤红,眼白布满蛛网般的黑丝,像被某种邪异力量硬生生撑裂。嘴角勾着不属于他的笑,森白牙齿上沾着血丝。他脚步飘忽,却带着一种诡异的节奏,每一步落下,石板缝隙里的积水便“嗤”地蒸出一缕白汽。

空气骤然沉重,像无形的手攥住心脏。

洛宇天把李燕燕护到身后,低声道:“去咖啡馆锁门,别回头。”

李燕燕踉跄退后,高跟鞋一崴,跌倒在地,却咬牙爬起,跌跌撞撞冲进雨棚。铜铃疯狂乱撞,像惶恐的心跳。

王太一抬眼,赤瞳锁定洛宇天。

“碍事者——死。”

声音沙哑,带着双重回响,仿佛有另一个人在他喉咙里冷笑。

第一击来得毫无征兆。

王太一足尖一点,身形竟拉出一道血色残影,五指成爪,直掏洛宇天心窝。指甲漆黑,边缘闪着金属冷光。洛宇天侧步让过,指虎反撩,“铛”一声撞在对方腕骨。火星四溅,却像砸在生铁上,震得虎口发麻。

王太一借劲旋身,肘击如锤,带起腥风。洛宇天抬臂格挡,“咔嚓”一声,臂骨剧痛。他顺势后掠三步,足尖擦过地面,石板被犁出两道浅沟。

“力量、速度都暴涨……不是单纯走火入魔。”

洛宇天目光一凝,指虎金芒暴涨,罡气凝成实质的鳞甲覆在拳锋。

第二回合,王太一低吼,周身蒸腾起血红雾气,雾气中隐有扭曲人脸哀嚎。

他双掌合十,猛地拉开,一柄由血雾凝成的狭长刃影凭空出现——刃口滴落粘稠黑液,落地“嗤嗤”腐蚀青石板。

刃影横扫,空气被切开尖锐啸声。洛宇天俯身贴地,刃影擦着发梢掠过,几缕黑发瞬间枯萎成灰。

他左掌拍地,身形如龙鲤跃起,指虎直取王太一咽喉。

“吼!”

王太一张口发出非人咆哮,血雾倒卷,凝成一面猩红盾牌。指虎砸在盾面,“咚”一声闷响,罡气与血雾互相吞噬,爆出细碎金红电火。

盾面凹陷,却未碎。王太一反手一掌拍在盾背,血盾炸裂成无数尖锐血丝,暴雨般反扑。

洛宇天双臂交叉,罡气凝成光幕,血丝击在光幕上,发出雨打芭蕉的密集爆裂。光幕碎裂,他胸口被三道血丝划过,衣襟瞬间焦黑,皮肤浮现诡异黑纹,像活物般向心脏蔓延。

“镇!”

洛宇天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指虎。金芒化作赤金火,沿手臂烧向黑纹,发出“滋滋”腐蚀声。

他踏罡步斗,身形在狭窄街巷拉出长长残影,每一次出现,都在王太一死角。

第三十回合。

洛宇天以身为饵,卖个破绽,胸口空门大开。王太一血刃直刺,刃未至,腥风已刮得人脸生疼。

电光火石间,洛宇天左手扣住王太一手腕,指虎金芒暴涨,罡气化作锁链缠住对方经脉;右拳裹挟赤金火,重重轰在王太一眉心。

“砰——!”

一圈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炸开,两侧橱窗玻璃瞬间粉碎,如雪花四散。

王太一整个人被轰得倒飞,撞碎路灯杆,铁柱弯成弓形。血雾从他七窍喷出,在空中凝成一张扭曲人脸,发出不甘嘶吼,被赤金火一卷,化作黑烟消散。

王太一赤红双目褪去,露出原本澄澈却布满血丝的瞳孔。

他茫然四顾,看见自己染血的双手,又看见远处咖啡馆玻璃后李燕燕哭肿的眼,脸色瞬间惨白。

“我……做了什么?”

少年声音颤抖,像被暴雨打湿的纸。

洛宇天走近,蹲下身,指虎金芒收敛,轻轻按在他肩头:“被控制了,不怪你。但债,得一起还。”

阳光从破碎云层漏下,照在两人身上,一地碎玻璃反射出斑斓光斑,像无数细小的审判之眼。雨后初晴的阳光像被水稀释过的金箔,薄薄地贴在青石路面上。碎玻璃与积水交织,折射出细碎而刺眼的光斑,仿佛大地本身也在审视方才那场非人的搏斗。

王太一跪坐在碎裂的路灯旁,白衬衫被血与尘染成一幅凌乱的抽象画。他十指深深插入发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指甲缝里嵌着细碎的玻璃碴。每一次呼吸,都像有滚烫的砂纸在喉管里来回剐蹭。

“我杀了徐炇……”他声音嘶哑,像被锈铁刮过,“我……还对她……”

话未说完,肩膀猛地一抖,仿佛又看见那具倒在血泊里的温和身影,与女孩被撕裂的旗袍下摆。

洛宇天单膝蹲下,指虎已收回暗袋。他的指背仍有未散的金色罡气,像细小的电弧在皮肤下游走。

“先别急着定罪。”他掀开王太一右腕袖口——苍白皮肤上,一枚乌黑的指印赫然在目,五指纤细,却深深掐进皮肉,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

“摄魂印。”洛宇天指腹轻触,那指印竟像活物般微微鼓动,一缕黑雾从指纹间渗出,带着甜腻到发苦的腥气。

“有人在三天前给你种下‘牵丝偶’,借你手行凶。”

王太一瞳孔骤缩,眼底血丝未退,却已浮起清晰的恐惧。

“是谁?”

洛宇天没立刻回答,从风衣内袋取出一枚细若牛毛的银针,针尾缀着一点朱砂。针尖刺入指印中心,黑雾猛地一颤,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细嘶叫。

朱砂遇雾即燃,一簇赤红火苗顺着黑雾逆流而上,在空中凝成一张扭曲的女人面孔——尖下巴,柳叶眼,唇角一点殷红痣。

“李红鸾。”王太一声音低沉,像落进深井的石子,“十年前被老爷子逐出江城的女蛊师,她回来了。”

火苗在空气中扭动,发出不甘的嘶嘶声,最终“噗”地炸成一缕青烟。

王太一怔怔望着那散开的烟,突然弯腰干呕,却只吐出几口带着黑丝的酸水。

洛宇天拍了拍他的背,掌心渡入一丝温热的罡气,替他理顺紊乱的经脉。

“债要还,但不是现在。”他抬头,目光穿过破碎的街道,落在远处祖祠的飞檐上,“先救人,再讨债。”

李燕燕在咖啡馆门后探出半张苍白的脸,眼泪冲花了眼线,像两条蜿蜒的小黑蛇。

洛宇天走过去,脱下自己的风衣披在她肩上。风衣还带着方才搏斗的余温,以及淡淡硝烟味。

“徐炇的尸体在哪?”

李燕燕哽咽着指向城北旧码头:“他……被扔进了3号冷藏仓……”

洛宇天点头,转向王太一:“能走吗?”

后者踉跄站起,膝盖处的布料已被磨破,露出血肉模糊的膝盖骨,却咬牙挺直脊背:“能。我弟弟也被抓了。”

三人身影在斜阳下被拉得很长,像三柄即将出鞘的剑。

街角,一辆黑色商务车悄然滑停,车窗降下,露出莫墨的半张脸:“冷藏仓钥匙,路线图,还有李红鸾最新出现的监控截图——都在后座。”

洛宇天拉开车门,冷气混着咖啡香扑面而来。

他最后回望一眼破碎的街道——碎玻璃下,积水里倒映出王太一颤抖的倒影,也倒映出他眼底重新燃起的、澄澈而冰冷的火光。

车门关闭。

引擎低吼,像一头隐忍的兽,载着他们驶向城北,驶向尚未散尽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