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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城北旧码头,废吊臂锈迹斑斑,像一截截折断的巨兽脊骨横亘在暮色里。

海风裹着潮腥味与柴油味,从破窗里灌进来,吹得3号冷藏仓的铁门“哐啷”作响。

冷汽凝成的白雾顺着门缝溢出,在地面铺成一层薄霜,像给旧码头盖了层半透明的裹尸布。

仓内,钨丝灯管“滋啦”闪两下,终于稳定。

惨白灯光下,徐炇的尸体被摆在最中央的不锈钢台面上,像一具被临时陈列的展品。

他穿的那件浅灰毛衣领口被血浸透,凝成乌黑的硬壳;脸颊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白,仿佛皮下所有血液都在瞬间被抽空。

最刺目的是左胸——一个细如柳叶的伤口,边缘整齐,像被极薄的刃片精准地剖开,露出里面暗红色、却早已不再跳动的心室。

伤口周围,皮肤泛着蛛网般的青黑纹路,一路蔓延到颈侧,像某种剧毒在血管里织出的死亡刺绣。

洛宇天站在台前,指背贴住徐炇颈动脉。

皮肤冰凉,指下的脉管却诡异地轻微鼓动——仿佛还有另一颗不属于他的心脏,在皮肤下偷偷跳动。

“尸蛊。”他声音低哑,“李红鸾把子蛊种在他心脏里,母蛊一死,子蛊会带着尸体‘回光返照’,替他完成最后一击。”

莫墨闻言,立刻戴上医用头灯,光束直照伤口,镊子探入——

“叮!”

一声极轻的金属碰撞,镊子夹出一枚薄如蝉翼的铜片。铜片呈柳叶形,表面刻着扭曲的“囍”字,背面却爬满细如发丝的朱砂线,像一张微缩的蛛网。

铜片离体的瞬间,尸体猛地一颤,青黑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原本苍白的肤色。

“子蛊已死。”莫墨松了口气,把铜片封进真空试管,“母蛊在李红鸾体内,得尽快找到她,否则今晚子时,徐炇会‘活’过来,亲手把心脏掏给下一个人。”

王太一站在冷藏仓门口,背光而立。

惨白灯管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被钉在墙上的瘦削幽魂。

他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凝成小小的、暗红的圆。

“徐炇是我杀的。”他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我得亲手把杀他的那只手,剁下来。”

李燕燕蜷缩在角落,手里攥着徐炇生前送她的那枚银质打火机。

她几次想点燃,指尖却抖得连齿轮都划不开。

洛宇天走过去,半蹲下,掌心覆在她冰凉的指背,轻轻一掰——

“啪嗒。”

火苗窜起,照出她哭肿的眼睛,像两颗浸泡在盐水里的黑曜石。

“火机留着。”他声音低而稳,“等我们把李红鸾烧成灰,再用它点第一支烟。”

冷藏仓外,海风突然转急。

废吊臂上的钢索被吹得“嗡嗡”作响,像无数根拉满的弓弦。

莫墨的耳机里传来电流杂音,紧接着是江渔的声音——

“目标出现!李红鸾在7号废弃船坞,正在布置‘嫁衣蛊阵’,子时启动!”

洛宇天抬头,眼底映出远处海面最后一抹暗红夕阳。

“走吧。”

他起身,风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即将出征的旗。

“去收债。”七号废弃船坞,临江而建,像一具被潮水啃噬多年的巨兽骸骨。

锈铁棚顶破洞累累,月光漏下来,洒在干裂的水泥地上,形成一片片惨白斑驳的光池。江风裹着湿咸的水汽,从破窗灌入,吹得悬挂的麻绳“吱呀”摆动,像无声的招魂幡。

船坞深处,灯火却妖异地亮着——

数百盏红灯笼被铁钩吊在钢梁下,灯笼纸浸了桐油,火光透过猩红布面,投下扭曲的光晕,仿佛无数滴血的眼。灯笼之间,数十条红绸凌空交错,像一张巨大的蛛网,网心摆着一口黑漆棺材。棺盖半敞,露出里面铺满的嫁衣——

凤冠霞帔,金线绣凤,却用血色丝线缀出密密麻麻的“囍”字。

嫁衣胸口位置,嵌着一枚铜镜,镜面裂成蛛网状,裂纹里不断渗出暗红色液体,顺着嫁衣流淌,滴在棺材底板,发出“嗒、嗒”的轻响,像迟缓的心跳。

李红鸾站在棺材旁,赤足。

她穿一袭素白寝衣,衣摆被江风吹得贴在小腿上,勾勒出瘦削如鹤的轮廓。长发披散,发梢滴着水,像刚被人从江里捞起的溺鬼。

她手里握着一把薄刃银剪,刃口不断开合,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每一次开合,铜镜里便浮现一张扭曲的人脸——徐炇、王太一、李燕燕……

人脸在镜中无声尖叫,随即被血色“囍”字吞噬。

洛宇天一行人踏入船坞。

鞋底碾过碎玻璃与锈铁,发出“咯吱”脆响。

莫墨抬手,战术手电的光束扫过红灯笼,光线在猩红布面上折射出粘稠的质感,像一滩凝固的血。

她低声报数:“东南角,符钉七枚;横梁上,母蛊巢一只;棺材里,子蛊阵心。”

凤仪圭指尖一弹,赤曜石剑鞘“铮”地弹开一线,火焰在鞘口跳动,映得她瞳孔两簇金红。

君尤怜则抬手,冰魄针匣无声滑出,十二枚冰针悬停在她腕侧,针尾拖着细如发丝的寒雾,像一群即将扑杀的银白蜂鸟。

王太一走在最前,脚步沉重却坚定。

他手里握着那柄枪,枪尖赤金雷纹在红灯笼映照下,像一条蛰伏的火龙。

每走一步,枪尖便在地面上划出一道细窄的焦痕,焦痕中雷光闪烁,与红灯笼的血光互相撕咬,发出细微的“噼啪”爆裂。

李红鸾听见脚步声,缓缓回头。

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却涂得猩红,像一抹新鲜的血。

“来了?”她声音轻飘,却带着诡异的回音,像有另一个女人在她喉咙里同时开口。

“子时三刻,”她抬手,银剪指向棺材,“以血为媒,以心为聘——徐郎该来接我过门了。”

铜镜里,徐炇的脸骤然放大,七窍流血,神情扭曲,却仍固执地开合嘴唇,像在喊某个名字。

洛宇天抬眼,目光冷冽。

“李红鸾,”他声音不高,却压过江风,“十年前你因炼蛊被逐,如今用嫁衣蛊索命,是报私仇,还是受人指使?”

李红鸾咯咯笑起来,笑声像无数指甲刮过玻璃。

“私仇?不,是公事。”她抬手,寝衣滑落,露出锁骨下一片青黑纹路——那是一张微缩的“鬼面”刺青,刺青嘴角裂到耳根,正随着她笑声一张一合。

“有人要我取王太一的心头血,换我辛辛苦苦炼的蛊王一条命。”

她手腕一翻,银剪“咔嚓”剪下一缕自己的头发,发丝落在嫁衣上,瞬间被铜镜吸干血色。

“子时一到,棺材合拢,王太一心头血会自动流入铜镜——你们来不及阻止。”

王太一踏前一步,枪尖直指李红鸾。

“我弟弟的命,我自己救。”

赤金雷纹瞬间暴涨,枪尖炸开一道白炽电弧,像一条真正的雷龙扑向棺材。

李红鸾不躲不闪,寝衣猎猎,白发狂舞。

银剪一挑,铜镜猛地飞起,镜面正对雷龙——

“滋啦!”

雷光被铜镜吞噬,镜面裂纹瞬间愈合,反而更亮。

李红鸾嘴角勾起,舌尖舔过剪刃,一滴血珠滚落。

“雷龙?不过如此。”

君尤怜指尖轻弹,十二枚冰针瞬发,直奔李红鸾眉心、咽喉、心口。

冰针所过之处,空气中的水汽凝成细小冰晶,像一场无声的暴风雪。

李红鸾寝衣长袖一卷,冰针被卷入袖中,发出细密的“叮叮”声,随即被袖中暗藏的蛊虫啃噬成碎末。

凤仪圭的火焰紧随而至,火线在空中凝成一只火凤,火凤长鸣,直扑棺材。

李红鸾抬手,红灯笼无风自动,数十条红绸如活物般飞起,交织成一面血网,将火凤死死缠住。

火凤与血网互相撕咬,发出“噼啪”爆裂,空气中弥漫出焦糊与腥甜的诡异气味。

莫墨趁机掠至棺材侧,指尖在棺沿一划,微型炸弹无声贴上。

倒计时开始——

“03:00”

“02:59”

……

李红鸾似有所觉,猛地回头,银剪直刺莫墨咽喉。

洛宇天身影如鬼魅,瞬间出现在两人之间,指虎金芒暴涨,一把握住银剪刃口。

“咔嚓!”

银剪被生生掰断,断刃在他掌心炸开细碎电火。

他另一只手,已扣住李红鸾手腕,罡气化作锁链,将她死死缠住。

“时间到了。”

洛宇天低喝,莫墨按下引爆器——

“轰!”

棺材被炸得四分五裂,嫁衣在火光中化作漫天火蝶。

铜镜被冲击波掀飞,镜面裂纹再次炸开,露出里面蜷缩的母蛊——

一只巴掌大的血红蜘蛛,八只眼睛闪着幽绿光。

蜘蛛发出尖锐嘶鸣,八足一蹬,扑向最近的王太一。

王太一枪尖一挑,雷光凝成细丝,瞬间将蜘蛛贯穿。

蜘蛛在空中炸开,化作一蓬血雾,血雾中浮现一张扭曲的女人面孔——李红鸾真正的脸,苍白、瘦削、绝望。

血雾被江风一吹,消散无踪。

李红鸾被罡气锁链缠住,跪倒在地,长发散乱如枯草。

她抬头,眼神空洞,却终于恢复了一丝人味。

“这是……”她喃喃,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

王太一蹲下身,枪尖垂地,雷光映在他眼底,像两簇小小的、倔强的火。

他一字一顿,“徐炇的债,你得还。”

船坞外,江风渐息。

红灯笼逐一熄灭,只剩满地残骸与灰烬。

洛宇天抬头,看向东方。

那里,第一缕晨光正破开乌云,像一把薄刃,劈开漫长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