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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血玉阶一级一级吞进黑暗,像一条垂死巨兽的舌根。

洛宇天走在最前,每一步踩下,玉阶里嵌着的眼珠便“咯吱”转动,瞳孔从扩散骤然缩成针尖,映出三人扭曲的倒影。

那些倒影比真人慢半拍,仿佛被困在黏稠的琥珀里,挣扎着,却永远追不上他们的动作。

莫墨用银蝶扣在指尖旋出一圈冷光,照亮脚边——玉阶缝隙渗出细小血丝,血丝汇成蜿蜒溪流,顺着阶壁流入更深的黑。

她忽然觉得脚踝一凉,低头,一只由血线凝成的小手正顺着她的靴筒往上爬,五根指头没有指甲,指腹却生着细小的吸盘。

“嘶啦”一声,洛宇天掌心的雷弧弹过去,血手炸成一蓬红雾,雾里有婴儿啼哭,哭到一半便哑了。

王太一的剑横在胸前,剑脊映着玉阶幽光,像一泓被冻住的血。

他数着阶数——

三十一、三十二……

到第三十三阶时,脚下忽然一空,整段台阶无声下陷,露出下方倒悬的钟乳石。

石尖淬着幽蓝磷火,火舌舔向众人脚底。

老者猛地将铁锹横抡,锹面拍在空气里,竟发出“当”一声金属震鸣,像敲在一面看不见的鼓。

下陷的玉阶被震得重新浮起,却在浮到一半时停住,与上层阶面错位半尺,形成一道犬牙交错的裂缝。

裂缝里吹上来腥甜的风,风里裹着湿漉漉的喘息。

洛宇天蹲身,雷光凝成细丝探入裂缝,照亮下方——

那里倒吊着一排赤身女人,长发垂落如黑色瀑帘,每一根发梢都系着一枚铜铃。

女人们面色青白,胸口却微微起伏,显然仍活着;她们的肚脐里探出细如蚕丝的透明管子,管子另一端连在一团巨大的肉囊上。

肉囊表面布满青色血管,血管鼓动,像一颗畸形的心脏。

莫墨喉头滚动,几乎要呕出来。

老者却用铁锹点了点肉囊顶端,那里嵌着一块巴掌大的铜镜,镜背刻着天蛊门獠牙印记。

“那是‘饲母’。”

他声音低哑,“赤蜈君养的,专供蛊虫产卵的活巢。”

王太一剑尖一挑,斩断最近一根发丝铜铃。

铃坠落地,发出“叮”一声脆响,倒吊的女人猛地睁眼,瞳孔竟竖成蛇缝。

她张嘴,却没有舌头,只剩一个黑漆漆的洞;洞里爬出一条赤红蜈蚣,背生人脸,正是赤蜈君的模样。

蜈蚣一现,肉囊剧烈收缩,所有透明管子同时喷出乳白浆液,浆液在空中凝成细针,暴雨般射向众人。

洛宇天双掌合拢,雷光化盾,浆针撞在盾面,发出密集的“噗噗”声,像雨点砸在油纸伞。

莫墨趁机跃起,银蝶扣脱手飞出,在空中旋出一道满月弧光,斩断半数管子。

失去连接的管子喷溅浆液,落地即化作蠕动的白蛆,蛆背人脸齐声哀嚎,声音稚嫩却怨毒。

老者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铁锹上。

铁锹瞬间通红,像刚从熔炉里抽出。

他抡锹拍向肉囊,锹刃切入囊壁,发出“滋啦”油煎声。

肉囊被剖开一道裂口,里面滚出数十枚拳头大的卵,卵壳半透明,隐约可见蜷缩的人形胚胎。

胚胎睁眼,齐声尖啸,啸声化作实质音刃,将玉阶削出纵横沟壑。

王太一反手一剑,剑气将音刃震碎;碎刃反弹,在肉囊上划出更多裂口。

裂口深处,一枚青铜令牌“当啷”掉落,令牌正面刻着“天蛊·祭月坛”,背面却嵌着李红鸾的一缕青丝。

青丝无风自动,像一条苏醒的小蛇,尖端指向更深处的黑暗。

洛宇天弯腰拾起令牌,指腹摩挲过那缕青丝,雷光在发梢炸开细微火花。

青丝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李红鸾贴在他耳边的嘲笑。

“她在等我们。”

洛宇天抬眼,瞳孔里映出玉阶尽头——

那里矗立着一座拱门,门楣由整块血玉雕成,雕着一轮倒悬的满月。

月轮中心嵌着一颗活人的眼珠,黑白分明,此刻正缓缓转动,看向众人。

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栈道,栈道悬空,由人骨与锁链编织而成。

人骨表面布满细小符文,符文每隔数息便亮起一次,像呼吸。

栈道尽头,隐约可见一点幽红灯火,灯火旁,一个纤细剪影背对众人,长发如瀑,发梢系着铜铃。

老者把铁锹往肩上一扛,锹刃还滴着肉囊的浆液。

“走吧。”

他声音沙哑,却带着猎人嗅到血腥味时的兴奋,“再迟一步,祭月坛的鼓就要敲响了。”

莫墨用袖口擦净银蝶扣上的血,扣刃在幽光下闪出冷冽锋芒。

她抬步,靴跟踏碎一枚蠕动的人面蛆,碎肉溅在玉阶上,像一朵迅速枯萎的暗红小花。

雷光、剑影、铁锹的寒芒,在倒悬月轮的眼珠里汇成一道锋利的光。

那光直直刺向栈道深处,刺向李红鸾的背影,也刺向更不可测的黑暗。栈道在脚下呻吟。

每一根人骨都曾被活人生生拗断,断口参差,像犬齿;锁链穿过骨腔,锈斑与干涸的髓液凝成黑红色硬壳。

洛宇天落脚时,脚踝传来微微的震颤——那不是金属的回声,而是骨缝深处残留的、濒死者的最后心跳。

他尽量把重量放在脚尖,雷光顺着靴底泄出,像一层薄霜,把脚下那截肱骨的裂缝牢牢冻住,免得它突然碎裂。

风自下而上灌来,带着潮湿的腥甜。

莫墨走在倒数第二的位置,银蝶扣悬在指间,扣刃贴着她自己的脉门。

只要稍一用力,血珠就会滚落,滴进下方深渊。

深渊没有底,只有一片片漂浮的磷火,像被撕碎的月亮。

每走一步,磷火便微微抬升,仿佛在迎接他们,又像在测量他们的体重。

王太一的左手始终搭在莫墨右肩,指节绷紧,像一把随时会弹开的弓。

他的剑横在胸前,剑尖对准栈道尽头那点幽红灯火。

灯火在风里摇晃,却始终不灭,灯罩竟是用半颗头骨制成,天灵盖被削平,颅腔里盛着一汪油脂,油脂表面漂着一粒眼珠,黑白分明,像一枚活鱼眼。

栈道中段,忽然横出一截断裂的肋骨。

老者抬脚跨过,褡裢里的铜铃却“当啷”一声,撞在骨刺上。

铃声不大,却在死寂中炸出一圈涟漪。

下一瞬,所有磷火同时转向,齐刷刷对准他们。

风停了,黑暗像被瞬间抽成真空。

“别动。”

老者用铁锹柄压住铜铃,声音压得极低。

铁锹刃口还沾着肉囊浆液,此刻却凝出一层白霜,像被看不见的嘴舔过。

磷火开始聚拢,凝成一张巨大的、半透明的人脸——没有瞳孔,眼眶是两个空洞的漩涡。

人脸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啸叫。

啸叫没有声音,却有实质的波纹,波纹过处,人骨栈道寸寸开裂,锁链上的锈斑化作红雾腾起。

洛宇天右掌在虚空一握,雷光凝成一杆短矛,矛尖对准人脸眉心。

雷光尚未掷出,莫墨已先一步割破指尖,血珠顺着银蝶扣的凹槽滑下,滴在脚边一根锁骨上。

锁骨“咔”地弹起,像被唤醒的蛇,自动嵌入最近一道裂缝,裂缝竟随之愈合。

“骨听血令。”

老者低声道,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噬心蛊的余毒……竟让你与天蛊门的骨阵共鸣了。”

莫墨没回答,只是咬破下唇,第二滴血落在另一根骨榫。

血珠滚过之处,裂开的栈道重新咬合,像被无形的针线缝合。

磷火人脸发出一声不甘的嘶鸣,轰然溃散,化作漫天流萤,纷纷坠入深渊。

灯火突然剧烈摇晃,颅骨灯罩发出“咯咯”脆响,那粒眼珠转向众人,瞳孔缩成针尖。

下一瞬,灯焰暴涨,化作一条火线,沿着栈道疾射而来。

火线所过之处,人骨被烧得通红,髓液沸腾,冒出细小气泡。

王太一踏前半步,剑尖挑起一截锁链,链节在空中连成一道弧,将火线引入深渊。

火线坠入磷火之海,轰然爆开,炸出一朵赤红蘑菇云。

热浪倒卷,吹得众人衣袍猎猎,莫墨鬓角一缕发丝被烤得蜷曲,发出焦糊香。

火光散尽,栈道尽头已近在咫尺。

那剪影仍背对他们,长发无风自扬,发梢铜铃却诡异地安静。

走近了才看清,那根本不是李红鸾——

而是一具空壳:一袭红嫁衣被铜丝撑成人形,衣内塞满风干的蜈蚣尸,蜈蚣头朝外,密密麻麻的眼珠在磷光下闪着绿芒。

嫁衣的领口别着一枚铜牌,牌上刻着:

“李红鸾,祭月之饵。”

铜牌背面,用指甲刻出一行潦草小字:

“别信影子。”

字迹深可见骨,边缘渗着干涸黑血。

老者用铁锹挑起嫁衣下摆,蜈蚣尸簌簌掉落,像一盆被倒翻的枯枝。

衣内竟藏着一道暗门,门由整块血玉雕成,门缝呈弯月形,此刻正缓缓开启。

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螺旋阶梯,阶梯由青铜浇铸,每一级都铸着一张女人脸,脸孔朝上,张嘴作无声呐喊。

洛宇天蹲身,指腹抹过铜牌上的血字。

血迹尚未干透,带着微温。

他抬眼,与莫墨对视。

少女眼里映出螺旋阶梯深处一点摇曳的幽绿,像极远处有人提着灯笼,静静等他们步入更深的陷阱。

“影子?”

王太一低声重复,忽然反手一剑,剑光劈向众人身后。

栈道上的磷火被剑气震散,露出他们投在骨壁上的影子——

竟多出第四道:

瘦长,披发,发梢系铃。

影子缓缓抬手,对他们招了招。

铜铃骤响,清脆一声,像婴儿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