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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铜铃只响了一次,却像一根冰针,顺着耳廓刺进脑壳,在三人的颅骨里来回刮擦。

那第四道影子被铃声震得微微一抖,发梢的铃舌仍在颤动,却没有对应的实体。

磷火重新聚拢,影子便借着火光拔高,瘦长的身子贴着骨壁游动,像一条被拉长的墨鱼。

洛宇天最先反应过来。

他左掌一翻,雷光凝成一面巴掌大的圆镜,镜面向后斜照——镜面里,只有他们三人的背影,没有第四人。

可骨壁上仍浮着那抹影子,且正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对准莫墨的颈动脉。

雷镜边缘“滋啦”一声炸出火花,镜面随之龟裂,裂缝里渗出细小的血珠,像被无形指甲掐破。

“别看它。”

老者低喝,铁锹横拍在骨壁上,“铿”一声火星四溅。

锹刃与骨壁摩擦的刹那,火星溅到影子袖口,竟发出“嗤嗤”焦糊声,一股烧头发的恶臭迅速弥漫。

影子吃痛般缩手,袖口处腾起一缕灰烟,烟雾里浮出一张模糊的女人脸——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咧到耳根的嘴。

莫墨的银蝶扣已贴在自己颈侧,扣刃切开皮肤,一粒血珠滚落,顺着锁骨滑进衣领。

血珠落地,“嗒”一声轻响,骨壁上的女人脸突然扭曲,像被滚烫的蜡油浇过,迅速融化成一滩墨迹。

墨迹却未散去,反而沿着骨壁向下流淌,渗入青铜螺旋阶梯的第一级台阶。

台阶上铸着的女人脸立刻活了,眼皮颤抖,竟流下两行血泪。血泪顺着青铜纹理滴落,在阶梯上汇成一条细线,像一条指引的红绳。

王太一用剑尖挑起那缕血迹,剑脊立刻蒙上一层白霜。

“血指路,影索命。”

他低声道,语气里带着猎人闻到陷阱时的冷静兴奋,“看来李红鸾早算到我们会来。”

洛宇天没应声,只抬手在雷镜碎片上一抹。

碎片重新拼合,镜面映出螺旋阶梯深处——

幽绿光点仍在,却不再是灯笼,而是一颗悬浮的心脏:

拳头大小,表面布满青色血管,每一次搏动,血管便亮起荧光,像被点亮的星图。

心脏下方,跪着一排白衣女人,长发覆面,双手被铜丝反绑,铜丝另一端连在心脏底部,随着跳动轻轻拉扯,像操纵傀儡的线。

老者眯眼,铁锹在地面划出一道弧,锹刃带起的星屑凝成一只巴掌大的纸鹤。

纸鹤振翅,无声飞向心脏,却在半途被一道无形屏障弹开,纸鹤瞬间自燃,火光里映出一行扭曲小字:

“祭月将满,生人勿近。”

火光熄灭,螺旋阶梯开始旋转。

不是整体转动,而是每一级台阶单独错位,像巨兽的齿列开始咀嚼。

青铜女人脸发出“咯咯”笑声,嘴角裂到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蜈蚣足。

阶梯缝隙里,升起淡绿色雾气,雾里浮着细小孢子,孢子表面布满人脸纹路,一呼一吸,仿佛千万张嘴同时开合。

莫墨忽然抓住洛宇天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

“听。”

她声音压得极低。

雾气深处,传来“扑通”“扑通”的心跳,却不是那颗悬浮心脏,而是从他们脚下传来——

仿佛整个螺旋阶梯,本身就是一条被放大的血管,而他们正踩在血管壁内,一步步走向心室。

老者从褡裢摸出一把糯米,米粒被血染成暗红。

他扬手撒出,糯米落在青铜台阶上,发出“噼啪”爆响,像炒豆。

爆响处,女人脸的嘴角被炸得卷翘,露出黑洞洞的牙槽。

牙槽里爬出细小蜈蚣,背生透明薄翼,振翅飞起,在空中聚成一片乌云,乌云边缘闪着幽蓝电光。

洛宇天抬手,雷光化网,将蜈蚣乌云兜头罩住。

电网收缩,蜈蚣纷纷爆裂,爆出淡绿色浆液,浆液落在青铜上,蚀出蜂窝状凹坑。

凹坑里渗出更多血泪,血泪顺着阶梯流淌,竟在众人脚下凝成一条鲜红箭头,指向心脏正下方的黑暗。

箭头尽头,一道暗门无声滑开。

门由整块黑玉雕成,表面浮着一层水银般流动的纹路,纹路里倒映着他们扭曲的影子。

门内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甬道,甬道壁嵌满铜镜,镜面却映不出人影,只映出他们身后的螺旋阶梯——

阶梯在镜中无限延伸,尽头站着一袭红嫁衣,衣内蜈蚣蠕动,发梢铜铃轻响。

老者用铁锹柄敲了敲最近一面铜镜,镜面泛起涟漪,红嫁衣的倒影随之扭曲,竟缓缓转身,露出李红鸾的脸。

她嘴角上扬,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尖落处,镜面裂开蛛网纹,裂缝里渗出暗红。

莫墨深吸一口气,银蝶扣在指尖旋出一道冷光。

“影子在镜里,人在镜外。”

她轻声道,“我们要么走进去,要么永远被影子牵着走。”

洛宇天没犹豫,雷光凝成一束,击碎铜镜。

镜面碎裂的刹那,红嫁衣的倒影发出一声尖锐嘶鸣,像被撕碎的绸缎。

碎片落地,化作一地蠕动蜈蚣,蜈蚣背上的李红鸾脸孔迅速腐烂,露出森白骨骼。

甬道尽头,传来“咚”一声鼓响。

鼓声低沉,却震得铜镜纷纷开裂,镜面里映出他们的心脏——

每一次搏动,都比上一次慢半拍,像被无形之手缓缓攥紧。

老者把铁锹往肩上一扛,锹刃映出甬道深处一点幽绿。

“鼓声三响,祭月开始。”

他声音沙哑,却带着猎人嗅到血腥味时的兴奋,“再迟一步,我们就成了鼓皮。”

洛宇天抬步,靴跟碾碎一只蜈蚣头骨,发出“咔嚓”脆响。

雷光在他掌心重新凝聚,照亮前方——

甬道尽头,一扇拱形石门缓缓开启,门后是一轮倒挂的血月,月轮下方,祭坛上的铜柱正等待新的祭品。鼓声第二响——

“咚——”

甬道四壁的铜镜同时炸出蛛网裂纹,碎镜里溅出暗红浆液,像被活生生撕开的血管。浆液落地,腾起一缕缕腥雾,雾中凝出细小的心脏幻影,扑通、扑通,与他们自己的心跳错后半拍,仿佛要把节奏强行拖进深渊。

洛宇天左手扣住莫墨的肩,指尖雷光化作细蛇,钻进她血脉,强行替她稳住心律。

电流灼得她皮肤起栗,一缕白烟从耳后升起,却也将那外来的鼓点震碎。

莫墨抬眼,瞳孔里映出甬道尽头那轮倒挂的血月——月轮像被利爪撕掉一半,残缺的边缘滴落黏稠光晕,落在祭坛铜柱上,发出嗤嗤蚀响。

第三响尚未落下,甬道尽头的石门已彻底敞开。

门后并非厅堂,而是一座倒悬的巨窟:

穹顶是倒挂的钟乳石林,每根乳石尖端悬着一具女尸,赤足、素衣,长发垂落如瀑。

尸体的天灵盖被凿开小孔,孔中插着极细的铜管;铜管末端汇向中央,连接一颗直径丈许的“心脏”——由无数活人心脏缝缀而成,表面覆着半透明的青黑筋膜,每一次搏动,便有血珠沿铜管倒流回女尸体内。

女尸们随之轻颤,睫毛抖落血粉,像一场无声的细雪。

鼓声第三响——

“咚!!!”

声音不是来自外物,而是从众人胸腔里炸出。

莫墨闷哼,唇角溢出一缕鲜红;王太一剑柄抵住心口,指节发白;老者的铁锹“当啷”一声坠地,锹柄震裂虎口,血珠顺木纹渗进锈斑。

唯一不受影响的,是洛宇天——他的心脏在雷光中化成一束电弧,鼓点落下,电流便随之爆闪,把胸腔照成半透明的蓝。

倒挂巨窟的中央,祭坛铜柱拔地而起,柱身铸满盘绕的蜈蚣浮雕。

柱底是一面圆形血池,池面漂着七盏青莲灯,灯芯燃着幽绿磷火。

血池边缘,跪伏着数十名白衣人,脸被长发遮没,双手反缚,铜丝穿腕而过,牵向铜柱顶端。

铜柱顶端,立着一个红嫁衣身影——李红鸾。

她并未回头,只是抬起右手,指尖捏着一柄薄如蝉翼的弯刀,刀身由暗红琥珀雕成,内里封着流动的血丝。

刀尖对准铜柱上绑缚的活人——那是今夜被选中的“月魄”。

洛宇天目光一凛:月魄的背影纤细,脚踝系着与他腕间雷纹护符同源的银链。

那是莫墨的影子,或者说——另一个莫墨。

银链被铜丝绞紧,勒进皮肉,血珠顺着链环滴落,在铜柱上蚀出细小符纹。

李红鸾终于偏首。

她妆容浓艳,眼尾拖一抹猩红,唇色却苍白,像从尸堆里爬出的艳鬼。

她看向甬道口,目光穿过众人,落在莫墨脸上,微微一笑。

那笑意没有温度,只有锋刃。

“再晚一步,你的影子就替我长眠了。”

声音轻飘,却在倒悬巨窟里回荡成层层叠叠的回声,像无数女人在井底齐声细语。

鼓声第四响——

没有第五响,因为鼓槌已被洛宇天的雷矛钉穿。

雷矛从穹顶贯下,撕裂倒挂的钟乳石,碎石与血粉一齐坠落。

雷光顺着铜管窜入巨心,心脏表面爆出幽蓝电弧,缝合线“噼啪”断裂,十几颗人心滚落血池,溅起暗红浪花。

女尸们失去支撑,如断线木偶,自高空坠下,砸在白衣人群里,骨碎声与惊呼声混成一片。

王太一已掠至铜柱,剑光斩断铜丝,反手接住“影子莫墨”。

少女的重量轻得可怕,像一具风干空壳;她睁眼,瞳孔却是一片灰白,没有焦距。

王太一皱眉,指尖探她颈侧——脉息全无,唯余一抹余温。

李红鸾并未阻止,只是抬手,弯刀在指尖旋出一朵血花。

“影子死了,真身也会缺一角。”

她声音温柔,像在哄睡,“你救得回壳,救不回魂。”

话音未落,铜柱上的蜈蚣浮雕忽然活了。

它们扭动甲壳,从柱身剥离,落地时化作丈许长的赤红巨蜈,背生人脸,皆与李红鸾一般无二。

巨蜈张口,喷出腥绿毒雾,雾中浮着细小铃铛,铃声勾魂。

老者铁锹横扫,锹刃卷起劲风,将毒雾逼退三尺。

锹柄在掌心一转,锹背重重砸在铜柱根部,震得整座祭坛嗡鸣。

铜柱底部血池翻涌,七盏青莲灯同时熄灭,幽绿火光凝成一条细线,直射穹顶。

穹顶裂开一道缝隙,倒挂的血月竟开始缓缓旋转,月面浮现一张巨大的人脸——

那是李红鸾的脸,却覆盖了整个月轮,眼角血泪如瀑,滴落祭坛,化作一场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