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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雷火灯焰“噗”地一声跳亮,把骨台四周的黑暗撕开一条缝。

灯芯是龙崖指尖的一缕雷弧,电光顺着铜线游走,把满地虫尸照得纤毫毕露——

焦黑的甲壳下仍有细小神经在抽搐,像被斩断的蜈蚣尾还在做梦。

洛宇天把莫墨半搀半抱,放到骨台断裂的栏杆旁。

少女锁骨处的青斑仍在发烫,边缘浮起一圈细小水泡,水泡里游动着几乎透明的幼蛊,像困在琥珀里的鱼苗。

王太一用剑尖挑开一具天蛊门徒的袖口,铜镜碎渣嵌进那人腕骨,镜背还留着未熄的绿火,火光映出他死前扭曲的五官。

龙崖蹲下身,狼皮大氅扫过骨屑,发出沙沙声。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乌木匣,匣面雕着雷纹与蛊纹交缠的镇符。

“师伯,借点火。”

他抬眼,琥珀色左眼映着老者铁锹上的余烬。

老者用拇指抹过锹刃,一粒火星弹进木匣。

“咔嗒”一声,匣盖弹开,一股苦艾混硫磺的气味扑面而来。

匣中躺着三枚骨钉——钉长三寸,通体惨白,钉头嵌着芝麻大小的雷晶。

龙崖捏起一枚,指腹一捻,雷晶炸出蓝白电弧,电弧顺着骨钉游走,发出细如蚊蚋的噼啪声。

“雷骨镇蛊钉。”

他简短解释,把骨钉递到莫墨面前,“钉入心口一寸,能把月魄残蛊逼出来。”

莫墨抬眸,眼底还残留未褪的竖瞳,像两枚裂开的琥珀。

她没说话,只是解开衣领,露出锁骨下那枚铜钱大小的青斑。

青斑此刻已鼓成半圆,像一枚即将爆开的脓疱,血丝在皮下织出蜈蚣轮廓,每一次心跳,那蜈蚣就挣扎一次。

龙崖左手并指如刀,雷光凝成一条细线,沿青斑边缘划开。

没有血,只有一缕黑烟,烟里裹着细小铜铃,铃舌是李红鸾的一缕青丝。

骨钉顺着切口刺入,“噗”一声轻响,像刺破水泡。

莫墨浑身一颤,指甲抠进骨台,指节泛白。

骨钉尾端雷晶骤亮,电弧顺着血脉窜行,所过之处,青斑鼓起的水泡纷纷炸裂,炸出的却不是脓水,而是一粒粒细小虫卵。

虫卵落地即化黑灰,灰里裹着铜铃碎片。

最后一粒虫卵被逼出时,青斑“嗤”地一声缩成一点红痣,像被烙铁烫过。

洛宇天抬手,雷光凝成一只小瓶,瓶口对准那缕黑烟。

黑烟被电流扯成一线,钻入瓶内,瓶塞“啪”地合拢,瓶身立刻蒙上一层寒霜。

他把瓶子抛给龙崖:“留着,李红鸾的债还没算完。”

骨台下方,铜镜碎渣间忽然传来“咔啦”一声轻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祭月铜镜的镜背裂开一道缝,缝里透出幽绿光。

光中浮出一枚细小符箓,符箓由虫丝织成,丝上凝着干涸血字:

“祭月未满,虫墓再启。”

龙崖眯起眼,假眼里的黑曜石闪过一道雷光。

他把骨钉收回木匣,起身,狼皮大氅无风自鼓。

“看来,真正的虫墓在下面。”

他抬手,雷火灯焰暴涨,照亮骨台边缘——

那里,一条由整块脊椎骨凿成的暗梯,正缓缓从黑水中升起。

梯级上嵌着的铜铃,此刻正无风自鸣,铃声细碎,却带着潮湿的喘息。

“走吧。”

洛宇天把莫墨扶起,雷光在她腕间绕成护环。

王太一挽剑,老者扛锹,四人一猎蛊人,踏着铃声与虫尸,向更深的黑暗走去。暗梯的每一级,都由巨兽脊椎骨打磨而成,骨面密布细小的啃噬痕,像是千万只幼虫曾在此磨牙。铜铃嵌在椎孔里,铃舌是风干的指骨,众人脚步一压,指骨便“嗒”地敲在铃壁,发出短促、阴湿的“咯”声,仿佛有人在黑暗里轻轻掰响指节。

龙崖走在最前,狼皮大氅被潮气浸透,重量加倍,却掩不住他肩胛骨下那一束束游走的雷纹。每落一步,雷纹便亮一分,顺着骨梯窜下去,像银蛇钻进了巨兽的脊髓。

一、二层之间的转角处,梯壁突然渗出暗红液体,液体顺着骨纹汇成细流,滴在黑水潭里,发出“啵”的轻响。那不是血,而是虫巢的“孵化浆”,一滴落,潭面便浮起一层细小卵膜,膜内幼虫弓身,似在提前破壳。

第三级台阶开始,空气变得黏稠。

莫墨的呼吸在唇前凝成白雾,白雾却不散,反而被铜铃吸进去,指骨铃舌顿时泛起一层血霜。

她锁骨下的红痣跟着灼痛,像有针尖在底下挑筋。

洛宇天侧过身,雷光在指尖凝成一粒火星,火星落在她颈侧,“滋啦”一声,烫出一缕青烟,烟里裹着一条细若发丝的幼蛊,幼蛊扭曲片刻,化作尘埃。

第四层台阶下,暗梯忽然悬空。

前方只剩一片幽深的竖井,井壁布满倒生的骨刺,刺尖挂着尚未风干的皮囊,皮里空荡,却还在微微鼓动,像有什么东西随时会钻出来。

井底,有淡金色的光一明一灭,仿佛巨兽的心跳。

龙崖取下背后蛟筋弓,弓弦拉满,雷火凝成一支长箭,箭头垂下一缕电弧,像钓线般探向井底。

电弧触底,炸起一圈蓝白涟漪,照亮井底景象——

那是一座被倒立埋葬的巨塔:

塔身由无数虫壳熔铸而成,壳面浮雕着一张张扭曲人脸;塔檐倒悬,挂着风干的巨大蚕茧,茧里隐约可见人形蜷缩。

塔基处,一扇铜绿斑驳的拱形门半掩,门缝里透出淡金色光,光里裹着低沉的“咚咚”鼓声。

鼓声每响一次,塔壳便泛起一层波纹,仿佛整座塔正在呼吸。

“虫墓的最底层。”

龙崖声音低哑,假眼里的黑曜石映出门缝金光,“祭月鼓就在里面。”

老者用铁锹柄敲了敲井壁,回声像被什么软体东西吸收,沉闷而短促。

“下去的路只有一条——”

他指了指井壁倒生的骨刺,“用它们作梯,但别碰皮。”

洛宇天抬手,雷光凝成一条细索,索头缠住最上方一根骨刺。

他先纵身跃下,雷索在掌心滑过,溅起点点电火。

骨刺湿滑,却在他靴底凝出一层薄冰,防止滑脱。

王太一紧随其后,剑脊贴住骨刺,借剑身弹力一节节下跃。

莫墨把银蝶扣咬在齿间,双手抓住雷索,脚尖点刺,像燕子掠水般滑降。

龙崖殿后,狼皮大氅鼓起风兜,减缓坠势。

离塔门尚有十丈,鼓声忽然急促。

倒悬巨塔的外壳同时开裂,裂缝里涌出暗金虫潮,虫潮凝成无数细小锁链,链头皆是倒钩,呼啸着卷向众人脚踝。

雷索被虫链割断,洛宇天身形一沉,左手五指扣住一根骨刺,雷光炸开,将虫链震碎。

碎链化作金粉,金粉在空中重聚,凝成一只由锁链编织的巨手,巨手五指张开,朝众人当头抓下。

龙崖弓弦骤响,雷火长箭贯入巨手掌心,箭尾雷光炸开,巨手寸寸崩裂。

碎链坠落,却在半途化作细小金蝶,蝶翼薄如蝉翼,边缘闪着锋利寒光。

金蝶成群扑来,蝶翼划过空气,发出尖锐啸声。

莫墨银蝶扣脱手飞出,在空中旋出一道满月冷光,与金蝶相撞,爆出满天银火。

银火落处,金蝶化作灰烬,灰烬里浮出一枚细小铜铃,铃舌是李红鸾的一缕青丝。

铜铃落地的瞬间,倒悬巨塔的铜门“吱呀”自开。

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骨道,骨道由整块巨兽胸骨铺成,骨面刻满细小虫纹,虫纹里渗着淡金浆液。

骨道尽头,鼓声如心跳,一下一下,敲在众人耳膜上,震得血液逆流。

龙崖收起弓,雷火在指尖凝成一盏灯。

灯焰跳动,照亮骨道深处——

那里,一轮完整的血月正悬在倒立的穹顶,月心嵌着一只巨鼓,鼓面由无数虫壳拼接,鼓槌是一根倒悬的脊椎骨。

鼓槌每一次落下,月魄血便从鼓面溅起,化作细小虫雨,落向下方更深的黑暗。

“祭月鼓。”

龙崖声音低沉,雷灯映得他半边脸蓝,半边脸黑,“敲碎它,虫墓就塌。”

洛宇天点头,雷光在掌心凝成第二支雷矛。

王太一剑横胸前,剑脊映出鼓面虫纹,像一面冷镜。

莫墨把银蝶扣扣在指间,扣刃贴住掌心,血珠顺着刃口滚落,滴入骨道虫纹。

老者铁锹扛在肩上,锹刃映出血月,像一弯冷月。

五人踏骨道而下,鼓声越来越近,月魄血雨越来越密。

鼓声在胸腔里共振,每一步都像踏在心脏的鼓膜上。

骨道尽头的血月仿佛倒悬的瞳孔,脊椎骨鼓槌每一次落下,都溅起一弧黏稠的月魄血。

血点落在骨面,立刻长出细若发丝的幼虫,幼虫弓身一弹,化作金绿火星,噼啪炸开,把空气烧出焦糊甜腥。

雷灯在前,龙崖狼皮大氅的边缘被火星烫出点点黑洞。

他抬手,雷火凝成一道弧刃,替众人割开火雨。

弧刃所过,幼虫灰飞,却在灰烬里留下一粒铜绿虫核,像被缩小的铜铃,仍在微微震颤。

骨道尽头,最后一块胸骨铺成平台。

平台中央,倒悬的血月鼓近在咫尺——

鼓面由无数虫壳拼接,壳缝渗出暗金浆液;鼓槌是一根成年巨蛟的脊椎,骨节上钉着雷火钉,每一次撞鼓,雷火钉便炸出蓝白电蛇,沿鼓槌窜上月魄血,把血珠烧成赤红水晶。

水晶坠落,落在平台边缘,凝成一圈倒立的血柱,柱内封着一张张扭曲人脸,他们的嘴在无声呐喊。

鼓后,站着最后三位守墓老蛊师。

最左一人,名“骨钟”,身披锈黑锁子甲,甲片由虫壳与铜铃混编,每动一步,甲片便叮当作响。

他双臂枯若枯藤,却抱着一口小臂粗的白骨钟,钟面布满虫蛀孔,孔内吹出阴风,风里有细小钻骨声。

居中者,号“镜瘟”,脸上覆着一张铜镜面具,镜面裂痕纵横,裂痕里游动着细小血线,血线映出众人未来一瞬的残影。

他十指缠银丝,丝端悬着十二面墨玉小镜,镜面各自照出不同虫相:蝎尾、蜈钩、蚕颚……镜光所照,地面便生出对应虫影,虫影由虚凝实,扑噬而来。

最右,是个佝偻老妪,名“烟蠡”。

她身披千重灰纱,纱里裹着无数干缩虫尸,纱脚拖过地面,留下腥臭烟痕。

她左手托一只暗紫葫芦,葫芦口以人皮封系,皮上绘血色符咒;右手持一根铜烟杆,杆头烧着青绿烟丝,烟丝每燃一寸,空气便浓一分,像被灌满湿棉。

三位老蛊师同时抬眼。

骨钟先动,白骨钟在枯臂间一晃——

“当!”

钟声并非金属,而是千万只虫翅同时拍击,音浪化作有形黑风,风里有细小齿锯,所过之处,骨面被啃出一道道白痕。

龙崖箭在弦上,弦鸣如龙吟,雷火箭矢破风而出,直射骨钟钟面。

箭尖触及虫蛀孔,孔内竟喷出灰白虫丝,丝网缠箭,雷火被吞噬成点点磷光。

骨钟再晃,钟声二叠,黑风化作实体,凝成一只三丈高的虫影巨钟,钟口对准众人,猛罩而下。

洛宇天双掌拍地,雷光炸裂,骨台边缘血柱被电流扯起,化作一面血雷盾。

虫影巨钟撞上血盾,“砰”一声闷响,血盾凹陷,雷火与黑风相互啃噬,爆出一团青红交织的火雨。

火雨落处,骨面被蚀出蜂窝焦坑。

镜瘟同时抬指,十二面墨玉小镜飞旋,镜光交错,照出众人脚下虫影:

蝎影钩尾、蜈影百足、蚕影吐丝……

虫影由虚凝实,蝎尾钩直取莫墨脚踝,蜈足缠向王太一剑身,蚕丝封向老者口鼻。

莫墨银蝶扣贴地旋出,冷月弧光斩断蝎尾,断尾落地化作黑水,水内又有小蝎再生。

王太一剑起“惊鸿”,剑气荡开蜈足,足影碎裂成黑砂,砂砾却随风重聚。

老者深吸一口气,铁锹柄往地上一顿,锹刃挑起骨屑,骨屑凝成一面骨盾,挡住蚕丝。

蚕丝附骨即燃,发出“嗤嗤”焦臭。

烟蠡最后出手,铜烟杆轻敲葫芦,人皮封口“噗”地喷出一股青绿浓烟。

烟里有细小飞虫,虫翼透明,腹生红纹,飞虫振翅,发出婴儿啼哭。

哭声入耳,众人只觉耳膜刺痛,血液逆流,心跳骤缓。

龙崖狼皮大氅一抖,背后狼毫炸起,雷火凝成一面风墙,将青烟挡在三尺外。

他右掌拍向腰间,三枚雷骨镇蛊钉同时飞出,钉尖雷光闪烁,分别射向三位老蛊师眉心。

骨钟抡钟相迎,钟声三叠,虫影巨钟钟口喷出黑风,将骨钉吹偏;

镜瘟面具裂痕血线一闪,一面墨玉小镜瞬移,挡在眉心,骨钉击镜,镜面碎裂,血线断成两截;

烟蠡铜烟杆轻挑,青烟凝成烟蛇,烟蛇口衔骨钉,钉尖雷火与烟毒相互抵消,发出“滋滋”腐蚀声。

洛宇天趁隙跃起,雷光凝成雷矛,矛尖对准骨钟钟心;

王太一长剑挽出剑花,剑气锁定镜瘟面具裂痕;

莫墨银蝶扣贴地飞旋,刃光直指烟蠡葫芦封口;

老者铁锹横扫,锹刃卷起骨屑风暴,掩护三人突进。

雷矛贯入虫影巨钟,雷火炸裂,巨钟崩解成漫天虫影,虫影被雷火灼烧,化作黑雪;

剑气刺入镜瘟面具裂痕,裂痕扩大,血线崩断,镜瘟面具碎裂,露出一张布满虫纹的枯脸,枯脸发出无声尖啸;

银蝶扣贴地旋出,刃光切开烟蛇,烟蛇断首,青烟溃散,烟蠡铜烟杆被震得脱手,葫芦口青烟狂泄。

三位老蛊师同时后退一步,脚下骨台“咔嚓”一声,裂出一道丈许缝隙。

龙崖狼皮大氅无风自鼓,背后蛟筋弓弦拉至满月,雷火凝成三支骨箭,箭尖同时指向三位老蛊师眉心。

洛宇天四人分立四角,雷光、剑气、银蝶、铁锹,将退路封死。

骨钟白骨钟在臂间一晃,钟声四叠,却未能再凝虫影;

镜瘟枯脸虫纹扭曲,十二面墨玉小镜同时碎裂;

烟蠡铜烟杆落地,青烟狂泄中,飞虫纷纷坠地,化作黑水。

最终,骨钟长叹一声,白骨钟“当”地落地,钟面虫蛀孔内爬出细小虫尸,虫尸落地即碎;

镜瘟枯脸低垂,虫纹黯淡,十二面碎镜化作墨粉;

烟蠡灰纱委地,虫尸散落,青烟凝成一缕,钻入地缝。

雷火灯焰重新稳定,骨台之上,三位老蛊师身影渐渐透明,最终化作三缕灰烟,消散在血月鼓槌的残响里。

龙崖收弓,狼皮大氅落下,肩头雷纹渐隐。

他转身,对众人咧嘴一笑,露出虎牙:“走吧,祭月鼓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