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鹅毛令 > 第6章 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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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生得面如冠玉,虽已年过五旬,脸上却不见多少皱纹,只眼角有几缕浅纹,反倒添了几分温润气度。三缕长须垂在胸前,银白中掺着几缕墨黑,用一根玉簪松松束着,随风微动。鼻梁高挺,唇线分明,说话时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清亮如秋水,透着习武之人特有的锐利。

此刻他右手捻着一柄拂尘,柄是象牙雕琢的,温润莹白,尘尾是上等的白驼毛,蓬松如雪,扫过衣袍时连细尘都能带起。见少林方丈话音落定,他缓缓上前半步,月白道袍在青砖地面上扫出浅痕,随即微微颔首,动作行云流水,带着武当太极的圆融气度。

“方丈所言极是。”他声音清润,像山涧流水撞在玉石上,却字字清晰,“保一叛贼而乱整个江湖,实在不值当。”说着,拂尘轻轻一扬,尘尾扫过袖口,“我武当派自张三丰祖师立派以来,向来以维护江湖和平为己任,断不能因一人之事,让无数江湖儿女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他垂眸时,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再抬眼时,眼神已添了几分凝重,却依旧坚定如磐石——那是浸淫权术多年养出的沉稳,仿佛在无声宣告:武当的立场,便是江湖的风向,容不得半点置疑。

一时间,大殿内的附和声如潮水般涌起,嗡嗡地撞在梁柱上,连香炉里升腾的烟柱都被震得微微晃动。

前排站着的几位掌门率先响应,为首的崆峒派掌门穿着件紫绸锦袍,领口绣着金线飞虎,此刻正满脸堆笑地拱手,眼角的褶子挤成了堆:“方丈与掌门所言极是!黄某附议!”他声音洪亮,带着刻意拔高的热忱,眼神却瞟向殿外——那里候着朝廷派来的暗使,显然是想把这“识时务”的姿态传到官家耳中。说话间,他还偷偷拽了拽身旁的华山派长老,两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的笑意里都藏着对功名的热望。

稍远些的角落里,青城派掌门正捻着山羊胡,三角眼眯成了条缝,目光在人群里扫来扫去,像是在盘算着什么。听到“削弱万法门”几个字,他喉间发出一声低笑,声音尖细如鼠:“万法门这些年风头太盛,是该杀杀锐气了。”说罢,他朝身后的弟子使了个眼色,那弟子立刻心领神会,转身便要往殿外去——想来是要快马加鞭,把这消息传回山门,好提前布置,等着分一杯羹。

更有几个小门派的头面人物,挤在人群最边缘的阴影里,像是怕被人瞧见似的,肩膀挨着肩膀,脑袋凑成一团交头接耳。他们声音压得极低,气音混着唾沫星子喷在彼此耳边,却掩不住语气里的兴奋,连带着说话时的气息都发着颤。

“听说……万法门藏着前朝兵甲图呢……”说话的是个矮胖的汉子,看服饰像是湘西某个旁门的舵主,他眼角堆着油腻的笑,说话时故意把“兵甲图”三个字咬得极重,唾沫星子溅在对面人的脸上,自己却浑然不觉。他左手下意识地攥着腰间的铜铃,指腹在铃身的纹路上来回摩挲,指节因用力而泛着红,显然是想到了什么美事,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旁边一个瘦高个立刻接话,他是滇南毒医门的门主,脸上长着颗显眼的黑痣,说话时黑痣随着嘴唇的动作上下跳动:“若能借朝廷之手灭了他们,这图说不定就落到咱们手里了!”他声音里带着毒舌惯有的阴恻,却又掺着抑制不住的雀跃,说罢还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像是在唾弃万法门的“不识时务”,又像是在为自己的算计沾沾自喜。

矮胖汉子边听边用力搓着手,掌心的汗把粗糙的皮肤浸得发亮,指节因激动而红得快要滴血:“何止兵甲图!听说万裂那柄‘碎星’剑,削铁如泥,是用陨铁铸的……”

瘦高个没等他说完,眼神已经直勾勾地瞟向殿柱——那里挂着一柄古朴的长剑,正是万裂当年暂存少林的佩剑。他死死盯着剑鞘上镶嵌的宝石,喉结上下滚动着,眼神里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像两条毒蛇要从眼眶里钻出来。他忽然压低声音,用袖口挡着嘴道:“等万法门一倒,咱们联手……”话没说完,两人已经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矮胖汉子的三角眼眯成了条缝,瘦高个的嘴角咧到了耳根,仿佛已经看见自家门派换上万法门的鎏金牌匾,在武林大会上号令群雄,无数人捧着金银珠宝来求他们办事的风光模样。

两人正说得热络,忽觉背后有人咳嗽,慌忙收了声,脸上的贪婪瞬间换成谄媚的笑,转身去附和前排的掌门们,只是眼角的余光,仍忍不住一次次瞟向那柄剑,瞟向人群中万法门弟子的背影,像两头盯着猎物的豺狼。

唯有殿柱投下的浓荫里,立着几位鬓发斑白的老者。他们多是些传承数代的老门派掌门,此刻正背靠着冰凉的柱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或剑柄。为首的昆仑派长老,颔下银须垂落,被岁月刻深的皱纹里凝着忧虑,他微微蹙眉,眉头拧成个川字,浑浊的眼珠在人群里转了转,最终落在佛像慈悲的面容上,嘴唇翕动了几下,像是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把话咽了回去——那声叹息轻得像羽毛落地,却裹着说不出的沉重。

旁边的峨眉派师太,素色尼袍的袖口被指甲掐出几道褶子,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双手合十的指尖微微颤抖。方才少林方丈说话时,她喉间曾溢出半声低吟,像是想反驳,却被身旁师弟用眼神按住,最终只能将嘴唇抿成条苍白的线,眼底的挣扎与无奈,混着殿内的香烟一同缭绕。

那些此起彼伏的附和声浪里,崆峒掌门的谄媚笑声像破锣般刺耳,青城派头目的低语裹着算计的冷意,还有小门派舵主们搓手时的贪婪响动……唯独寻不见半分江湖人该有的侠气。这哪里是武林议事,分明是场精心编排的闹剧——有人踩着道义往上爬,有人借着大义报私仇,连佛像鎏金的衣褶里,都仿佛映出了这些人扭曲的嘴脸。阳光透过窗棂斜斜照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那些算计的眼神、谄媚的笑容、暗藏的野心,一一照得分明,暴露在诸佛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少数派则是以万法门为首的隐秘势力,连同几个素来交好的盟友——擅长机关术的“天机阁”、世代守在漠北的“风沙盟”,齐聚天纵山的聚义厅设坛回应。厅内梁柱上悬着“忠义”二字的匾额,被烛火映得红光灼灼,案几上摆着的青铜酒爵里,烈酒还冒着热气。

万裂当时正站在厅中主位,玄色劲装外罩着件墨绿披风,领口绣着万法门的银狼图腾。他听着手下传来的少林议事结果,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忽然,他猛地一掌拍在身前的梨花木案几上,那案几是百年硬木所制,竟被他拍得“哐当”一声巨响,案上的青瓷茶杯应声跳起,滚烫的茶水溅出半盏,在暗红色的木纹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国难当头,江湖岂能袖手?”他双目圆睁,眼角的皱纹因愤怒而绷紧,声音如洪钟般撞在厅内梁柱上,震得烛火都晃了晃,“今日能弃黄巢,明日便能弃你我!朝廷视江湖为草芥,诸位却要自断臂膀,当真要让这武林沦为朝堂的刀俎不成?”说罢,他右手猛地攥紧腰间的佩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腹在鲨鱼皮剑鞘上划出细微的声响。

他身后的万法门弟子齐刷刷按着腰间的兵器——长刀的吞口、软剑的剑柄、暗器囊的搭扣,金属碰撞声连成一片。为首的大弟子双目赤红,往前踏出半步,朗声道:“国家有难,江湖之责!”话音未落,厅内数十名弟子齐声喝喊,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国家有难,江湖之责!”

天机阁阁主坐在侧位的梨花木椅上,身着一袭藏青色锦袍,袍面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齿轮纹样,走动时会随着光线流转,隐约可见暗纹里藏着的机括图案——那是天机阁独有的标识。他生得清瘦,颔下留着三缕短须,黑白相间,打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水晶镜片,边缘用细银包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将他那双狭长的眼睛遮去大半,只露出尖削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透着一股常年与机关打交道的精密与疏离。

此时他指尖正捻着案上那只青铜机关鸟,鸟身不过巴掌大小,羽翼上的纹路细如发丝,连尾羽的分叉都雕琢得栩栩如生。他拇指在鸟首处轻轻摩挲,指腹带着薄茧——那是常年摆弄金属零件磨出的痕迹,眼神透过镜片落在鸟眼的宝石镶嵌处,仿佛在研究什么精妙的构造。

听到万裂的话,他眼皮微抬,镜片后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刀,瞬间穿透了厅内的喧嚣,直直落在众人脸上。“万门主说得在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碰撞般的冷脆质感,每个字都咬得极准,“少林要保江湖安宁,我天机阁却要保这天下不被奸佞篡夺。”说罢,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嘲讽又似决绝。

只见他抬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机关鸟展开的左翼上轻轻一按,同时拇指顶住鸟腹的凹槽,只听“咔嗒”一声轻响,原本张开的双翼如折扇般向内收合,严丝合缝地贴在鸟身两侧,连羽翼的弧度都分毫不差。这动作行云流水,带着常年操作机关的娴熟,那声轻响在嘈杂的厅内格外清晰,像是在为这场对峙落下了不容更改的基调。

他将机关鸟放回案上,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厅内众人,最终落在万裂身上,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话语,却已用这无声的动作表明了立场。锦袍袖口垂下的银链随着动作轻晃,链端系着的小铜铃发出细碎的声响,与方才的“咔嗒”声呼应,竟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了序曲。

风沙盟的盟主就坐在天机阁阁主对面,是个满脸风霜的糙汉子。他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羊皮坎肩,边缘处的羊毛已磨得卷了毛,露出底下玄色短打,腰间系着条粗麻绳,上面别着柄牛角弯刀,刀鞘上裹着层厚厚的风沙,一看便知是常年在漠北奔波的模样。他生得浓眉大眼,额角一道疤痕从眉骨斜划到颧骨,像是被风沙里的碎石子划开的旧伤,此刻正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轻轻颤动。下颌上的胡茬又粗又硬,像扎在脸上的钢针,嘴唇干裂,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倔强。

此时他正单手按着案几,指节粗大,虎口处结着厚厚的老茧,显然是常年握刀的缘故。听到万裂的话,他猛地抓起案上的青铜酒爵,那爵口边缘已被磨得发亮,里面盛着半爵烈酒。他仰头便饮,喉结上下滚动,烈酒顺着嘴角淌下,浸湿了胸前的衣襟,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带着股豪横的气势。

饮尽最后一滴酒,他将空爵往案上重重一顿,“哐当”一声,爵底与硬木碰撞,震得案上的烛台都晃了晃。酒液顺着爵口滴落,在案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他却浑不在意,赤红的眼睛扫过厅内众人,声音粗哑如砂纸摩擦:“漠北的沙子埋了多少忠骨,老子最清楚!当年突厥人南下,若不是江湖同道驰援,风沙盟早成了孤魂野鬼!”

他说这话时,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语气里带着被触到痛处的激动,又藏着几分对过往的感念。“这忙,风沙盟帮了!”话音未落,他猛地扯开衣襟,羊皮坎肩滑落肩头,露出古铜色的胸膛——一道疤痕从锁骨一直延伸到心口,像条扭曲的蜈蚣,边缘处的皮肉向外翻卷,显然是当年被弯刀劈开的深伤,即便过了多年,仍透着狰狞的气势。“这疤就是凭证!老子的命是江湖给的,如今该老子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