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鹅毛令 > 第7章 结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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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他重重拍了拍胸口的刀疤,声音洪亮如钟,震得烛火都抖了抖。胡茬间咧开的笑容里,有血性,有决绝,更有股漠北汉子特有的直爽——答应的事,便如漠北的风沙般,说到做到,绝不回头。

厅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将众人的影子投在梁柱上,忽长忽短,像是一场无声的角力。

万裂站在主位,玄色披风下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目光扫过每张脸时,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是被盟友的热忱点燃的火焰,烧得眼底发亮。天机阁阁主推了推水晶镜片,镜片后的目光在万裂与风沙盟盟主之间转了转,原本紧抿的薄唇微微松开,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指尖无意识地在机关鸟上敲出轻响,像是在为这场盟约计数。

风沙盟盟主正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嘴角的酒渍,胡茬上还沾着酒珠,他胸口的刀疤在火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看向万裂时,猛地抬了抬下巴,那眼神里没有客套,只有“一句话的事”的江湖义气。周围的弟子们也都挺直了脊梁,万法门的弟子按着刀柄,指腹在鲨鱼皮鞘上摩挲;天机阁的匠人摸着腰间的工具囊,金属零件发出细碎的碰撞声;风沙盟的汉子们则咧着嘴,露出被风沙磨出的豁牙,眼神里的悍勇几乎要溢出来。

这些目光在厅内交汇,万裂的愤怒撞上天机阁阁主的锐利,风沙盟盟主的豪爽融进山泽派长老的沉稳,最终都化作同仇敌忾的热意,在空气里蒸腾——那是对少林“大义”的质疑,对朝廷强权的不屑,更是对“江湖儿女当并肩”的执念。

少林派派来的信使还在门外冷笑,各派的威胁信堆满了案头,甚至有暗桩在山下燃起了狼烟示威。但聚义厅里的人谁也没提退缩,万裂的茶盏续了第三遍,天机阁阁主的机关鸟被拆了又装,风沙盟盟主的酒爵换了一个又一个,直到月上中天,厅内的烛火依旧明亮。

他们硬是凭着这股拧成一股绳的血性扛了下来——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递过茶盏时的默契,拍在肩头的力道,还有看向彼此眼中那簇不灭的火。天纵山的聚义厅,这座原本只在隐秘地图上标记的木屋,从此成了江湖中最刺目的存在,像块谁也不敢碰的逆鳞,明晃晃地立在“大义”的对面,宣告着另一种江湖的活法。

两派最终在华山之巅的断云崖上大打出手。晨曦刚漫过东峰时,武当弟子的太极剑已如白蛇出洞,剑尖卷着山风划出圆弧,与少林僧人的铁掌相撞,发出“锵”的脆响,震得崖边的千年古松簌簌落针,松针像细雨般坠在染血的青石上。

少林方丈亲率罗汉堂武僧,灰布僧袍在厮杀中翻飞,每记罗汉拳都带着千钧之力,拳风扫过之处,万法门弟子的衣襟被撕开道道裂口。武当掌门的拂尘早已收起,取而代之的是柄通体莹白的长剑,剑招圆融却暗藏杀机,剑尖点向对手脉门时,总能逼得人连连后退。

可他们终究抵不过万法门弟子那股同仇敌忾的狠劲,那股狠劲像是从骨子里熬出来的烈火烧,烧得每个人都成了不要命的疯魔。

万裂的大弟子正与武当长老在崖边缠斗,两人脚下的青石已被血浸得发黏。那长老的太极剑使得出神入化,剑尖裹着山风,如一条泛着寒光的游蛇,先是虚晃一招刺向他面门,待他横刀格挡时,剑势陡然下沉,顺着刀身滑下,“噌”地缠上他的左臂。

大弟子只觉臂弯一麻,尚未反应过来,对方手腕已猛地翻转,太极剑借着旋转的力道狠狠一绞——“嗤啦!”皮肉被生生撕裂的脆响在兵刃交击的轰鸣中格外刺耳,像是绸缎被钢锯扯断。他喉头滚出一声闷哼,额角的冷汗瞬间涌了出来,整条左臂竟连骨带筋被绞得断裂,鲜血如决堤的洪水般从断腕处喷涌而出,带着热气溅在对面长老的月白色道袍上,晕开一大片刺目的红,连袍角绣着的太极图都被染得模糊不清。

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是那股钻心的剧痛像烈酒浇在了火上,激得他眼底骤然腾起凶光。他借着这股狠劲猛地仰头,一口咬碎了后槽牙,“咯嘣”的脆响混着血沫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右手却在同时死死攥紧了腰间的短刀——那刀是他十五岁入门时,万裂亲手为他佩上的,刀柄缠着防滑的鲨鱼皮,此刻被掌心的冷汗浸得发潮,刀身在漫天血光中闪着冷冽的光,像极了他此刻的眼神。

他反手便劈,招式再无半分平日练的章法,却招招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短刀劈向长老心口时,他连避都不避对方刺来的剑,硬生生用肩头扛了一下,剑刃划破皮肉的声音里,他的刀已逼到长老咽喉前。武当长老被这疯劲骇得连连后退,退到第三步时,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个趔趄——低头才见是具被劈断的尸体,肠肚混着血糊在石上。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大弟子瞅准时机,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扑上,短刀带着风声,“噗嗤”一声刺入对方小腹。长老闷哼着软倒,他自己也因力竭“咚”地跪倒在地,断腕处的血汩汩淌在青石上,蜿蜒着绕过碎石与尸块,像一条活着的红蛇,缓缓爬向崖边。

他却忽然咧开嘴笑了,血沫顺着牙缝往外冒,染红了下巴上的胡茬。眼神亮得像燃着的火,映着远处崖边沉落的残阳,那光芒竟比漫天飞溅的血还要艳,还要烈。直到最后一口气散尽,他握着刀的右手仍保持着前刺的姿势,仿佛要将这股决绝,钉死在华山的暮色里。

另一边,风沙盟的那个汉子正被三名武当弟子围在崖边的老松树下。他背上早已挨了两剑,最深的一道伤口从肩胛直划到腰侧,皮肉外翻着,露出森白的骨茬,玄色短打被血浸得透湿,贴在身上像层铁甲,每动一下,伤口便牵扯着皮肉往里缩,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汗珠混着血水流进眼角,涩得他只能半眯着眼,却依旧死死攥着那柄牛角弯刀。

“找死!”他低吼一声,声音粗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反手挥出弯刀,刀身带着漠北风沙淬过的狠劲,“呼”地扫出半道弧光。右侧那名武当弟子见刀风凌厉,慌忙举剑去挡,“当”的一声脆响,竟被震得虎口发麻,踉跄着退了半步,后腰撞到松树虬结的根须上。

可就在这转瞬之间,左侧那名弟子的长剑已如毒蛇吐信,“嗖”地刺到胸前。汉子猛地矮身,前胸几乎贴到地面,长剑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他刚要拧身反击,身后却骤然传来一股巨力——是第三名弟子瞅准空隙,抬脚狠狠踹中了他的腰窝。

“呃!”汉子闷哼一声,只觉五脏六腑都像被踹得移了位,身体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往前扑去。他索性借着这股冲劲,猛地转身,双臂如常年拉弓练出的铁钳,死死抱住最前面那名弟子的腰。那弟子猝不及防,被勒得“哎哟”一声,手里的长剑顿时失了准头。

“老子拉你垫背!”汉子嘶吼着,双臂收得更紧,指节深陷进对方月白道袍的布料里,任凭那弟子的长剑从自己小腹刺入——“噗嗤”一声闷响,剑尖带着滚烫的血珠从后背穿出,钉在他自己的衣襟上。剧痛如潮水般涌来,汉子却反而笑了,笑声里混着血沫,粗嘎得像破锣。

他不仅没松劲,反而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双腿一曲,抱着那人往悬崖边倒去。武当弟子吓得魂飞魄散,左手胡乱去抓崖边的野草,指尖刚触到草叶,就被汉子腾出的右手死死拽住衣襟。“下去吧!”汉子猛地发力,两人像断线的风筝,一同坠向云雾翻腾的深渊。

坠落时,汉子还在狂笑,那笑声里裹着血沫,混着武当弟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在云雾里撞得粉碎。崖下栖息的群鸟被这声响惊得扑棱棱冲天而起,黑压压一片遮过血色黄昏,翅膀拍打的声音里,倒像是在为这场惨烈的厮杀,送了支悲怆的葬歌。

天机阁的匠人散落在崖边各处,青灰色对襟短褂的腰间鼓鼓囊囊,全是用牛皮袋装着的机括零件。他们没像武夫般挥刀舞剑,指腹却在袖中飞快捻动——只见一名留着山羊胡的老匠人侧身避开少林戒刀,手腕一抖,三枚淬着蓝光的铁蒺藜呈品字形飞出,不打咽喉心口,专往迎面扑来的武当弟子膝弯射去。“噗噗“几声轻响,铁蒺藜的倒钩勾进关节缝隙,那弟子惨叫着跪倒,膝盖骨竟被生生勾裂。

更有年轻匠人指尖夹着细如牛毛的银针,借着崖边劲风弹出。阳光掠过针尖时闪过寒芒,精准刺入冲在最前的少林武僧“肩井穴“。武僧刚举起的禅杖骤然垂落,整条手臂麻得失去知觉,惊得他瞪圆双眼,低头才看见穴位处渗出的细小红点。

混乱中,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年轻匠人被少林武僧的钢棍扫中肋骨。“咔嚓“声伴随着闷哼,他捂着右胸踉跄后退,咳出的血沫染红了前襟的齿轮纹样。但他没往人堆里躲,反而弓着背往崖边的巨岩爬去,手指在石缝里摸索着什么——那里藏着天机阁预先埋下的青铜机括,藤蔓下露出半枚铜环。

“轰隆!“他猛地拉动铜环,崖顶预设的木楔应声断裂。数十块磨盘大的滚石裹着泥土轰然坠落,带起的气浪掀飞了崖边杂草。最先砸下的巨石正好落在多数派的阵眼处,三名武当弟子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被碾成肉泥,飞溅的碎石像霰弹般扫过人群,少林武僧的钢杖被砸得弯曲变形,有人被碎石削断脚踝,抱着残肢在血泊里打滚。

天机阁的匠人趁机从腰间扯出齿轮状的连发弩匣,扳动机括时“咔嗒“声此起彼伏,淬毒的短箭如蝗群般射向阵脚大乱的敌人。滚石还在不断坠落,砸得断云崖不停震颤,崖顶松动的积雪混着血泥滑下,将这场厮杀染成了混沌的血色雪崩。

这场血斗从清晨打到日暮,夕阳把云海染成血色,也把断云崖的青石浸透。少数派弟子早已力竭,能站着的不过十余人,个个带伤,却仍拄着兵器围成圈,眼神里的狠劲丝毫未减。多数派虽人数占优,却被这股不要命的气势震慑,看着满地尸体与崖下深不见底的云雾,竟没敢再上前。

最终,万裂拄着断裂的长剑站起身,血顺着他的袍角滴在地上,与其他人的血汇成小溪。他望着对面退后半步的少林方丈,嘶哑着嗓子道:“今日……我们没输。”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少数派凭着一股豁出性命的狠劲,竟真的侥幸胜了这半分,让华山的暮色里,多了道不肯弯折的脊梁。

可那一场架,终究是在江湖的根须里埋了毒。这些年各派虽表面维持着相安无事的体面,逢年过节还会差人互送贺礼,礼数周全得挑不出半分错处——

少林的知客僧每年谷雨必亲自登门,灰布僧袍浆洗得笔挺,手里捧着的紫檀木茶罐泛着温润的光泽,盖沿阴刻的“禅茶一味”四个字被摩挲得发亮。揭开盖子时,新采的云雾茶带着山岚的清气扑面而来,茶叶蜷曲如雀舌,在阳光下绿得透亮,衬得罐底铺着的描金锦缎愈发华贵。知客僧双手递上礼单,小楷写得一丝不苟:“谨奉新茗,愿施主清健。”说话时合十躬身,眉眼间全是谦和,可眼底深处那抹疏离,却像茶罐里的茶叶般,看似舒展,实则裹着化不开的凉。

武当的道童则在端午前挎着竹篮上门,篮里垫着艾草,放着三只描金瓷瓶,瓶身上的太极图用金线勾勒,转动时能看出阴阳鱼眼的暗纹。道童梳着双丫髻,声音脆生生的:“家师说这清心丹是用武当山泉水熬的,能安神定气,特来孝敬万门主。”他说着掀开瓶塞,一股薄荷混着草药的清香漫出来,丹药圆润如珠,在阳光下泛着莹白的光。礼单折成方胜形,上面写着“端午安康”,字迹飘逸,却在落款处用朱砂点了个极淡的圆点——那是武当暗记,据说意为“各安其道”,潜台词里藏着的界限,比瓷瓶的釉彩还要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