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文会当天,李家府邸之外,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府门大开,张灯结彩,红毯从门口一路铺到内院,排场搞得极大。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李家在办什么大喜事。
周明堂带着周文举和周文兴,刚从马车上下来,便感受到了这股扑面而来的奢华之气。
他心里冷哼一声,这李员外,还是老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一股子暴发户的酸腐气。
周明堂自诩是官宦世家,现在只是暂时蛰伏落魄,对李家这种作风,自然看不上眼。
“周老爷,您可算来了!”
一个尖嘴猴腮的管家,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只是脸上那挤出的客套笑意,怎么看怎么假。
周明堂淡淡地点了点头,领着两个儿子往里走。
一进门,他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劲。
周围的宾客,大多是县城里有头有脸的商贾乡绅,他们看到周明堂,虽然也拱手行礼,但眼神里却都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玩味。
周明堂心里咯噔一下,看来今天果然是宴无好宴。
他不动声色地领着儿子们往里走,刚穿过前院,就听到一阵喧哗。
“快看!县令大人的轿子来了!”
此话一出,全场轰动!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朝着门口望去。
只见一顶青布小轿,在几个衙役的护卫下,稳稳地停在了李家门口。
李员外挺着个大肚子,满面红光,亲自快步迎了上去,脸上对着谄媚恭敬的热情笑容。
“草民恭迎县尊大人!”
轿帘掀开,走下来一位身穿藏青色官袍,面容清瘦的男子。
他年约三十,眼神锐利,气质沉稳。
此人便是本县新上任的县令,陈世安。
陈县令身后,还跟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师爷,正满脸得意地接受着众人的奉承。
周明堂心里一沉。
他知道李家在县城人脉广,却没想到,竟然能把新上任的县令都请来当座上宾!
这李家,是想干什么?
杀鸡儆猴?
拿他周家来立威?
周明堂嘴角一抽。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周文举的小手,手心里,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而始作俑者王氏,此刻正躲在女眷席那边,透过屏风的缝隙,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看到县令驾临,她嘴角的冷笑,愈发明显。
李家把排场搞得越大,请来的人越尊贵,等会儿周文举那个小杂种要是出了丑,那才叫丢人丢到全县城面前!
到时候,看他还怎么当他的“神童”!
看他周明堂的脸,往哪里搁!
周文举感受到了来自便宜老爹手心里的汗,他抬头看了看周明堂那张紧绷的脸,心里暗自发笑。
不就是个县令吗?
至于紧张成这样?
他这个中文系教授,当年在各种学术论坛上,面对的可都是国学泰斗级别的人物,也和不少国字级的大领导握过手,从来没怯过场。
今天这场面,对他来说,也就比小孩子过家家强了一点点。
就在这时,李员外陪着县令,在一众人的簇拥下,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陈大人,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过的,周家的周明堂,周老爷。”李员外指着周明堂,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仿佛在说,你看,这就是我的竞争对手。
周明堂连忙上前,恭敬行礼:“草民周明堂,拜见县尊大人。”
陈县令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便落在了他身后的两个孩子身上。
当看到那个白白胖胖,一脸憨气的周文兴时,他没什么表示。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瘦瘦小小,却站得笔直,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周文举身上时,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
这就是那个,一首《咏竹》惊动了孙敬修老先生的六岁神童?
看起来,倒确实有几分灵气。
李员外见状,眼珠一转,笑着开口:“大人,这位就是周家的二公子,周文举。”
“外面传得神乎其神,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呢。”
他这话,明着是夸赞,实则是在捧杀。
果然,周围的宾客们,看周文举的眼神,更加玩味了。
周明堂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脸上却只能挤出笑容,谦虚道:“李员外谬赞了,犬子顽劣,当不得如此夸奖。”
陈县令不置可否,只是深深地看了周文举一眼,便被李员外请到了主位上。
宴会,正式开始。
可周明堂的心,却始终悬着。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李员外站起身,举起酒杯,满面红光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将话题引到了今日的主题上。
“今日,承蒙各位赏光,前来参加我李家的秋日文会。”
“小儿李伟,不才,痴长几岁,平日里最喜舞文弄墨。”
“今日,便让他抛砖引玉,与各位青年才俊,一同切磋才学,以文会友!”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锦衣,头戴玉冠,年约十一二岁的少年,便从席间站了起来。
他长得白白净净,眉宇间却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傲气。
正是李员外的宝贝儿子,李伟。
李伟先是像模像样地对着主位上的县令和众人行了一礼,随即,目光便径直落在了周文举的身上。
他嘴角一撇,带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富家子弟,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你就是周文举?”
李伟居高临下地看着周文举,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笼子里的小猴子。
周文举还没开口,他身边的周文兴,却先激动了起来。
在赴会钱,王氏早就再三叮嘱过他,今天在外面,要多跟李家的大公子亲近亲近,以后在书院,也好有个照应。
周文兴连忙站起来,一脸讨好地笑道:“李大哥,我就是周文兴,这是我弟弟,文举。”
“哦,你就是周文兴啊。”李伟瞥了他一眼,态度敷衍。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周文举一个。
“喂,小屁孩,李公子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吭声?”一个跟班模样的少年,推了周文举一把。
周文举纹丝不动,只是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让那少年莫名地感到一阵心虚。
“听说,你六岁就能作诗?还惊动了孙先生?”李伟双手抱胸,一脸的不信。
“外面的人都叫你神童,我看,你现在连上茅厕时,自己的屁股都擦不干净吧?”
“哈哈哈!”
他身后的几个富家子弟,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言语间的讥讽和挑衅,毫不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