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油腻的地面如同寒冰地狱,丝丝缕缕的寒意透过衣物,直刺苏晚的骨髓。她紧紧抱着林哲瘫软沉重的身体,他的头无力地枕在她臂弯里,脸色是失血后的惨白,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额头上被他自己撞破的伤口已经凝结成暗红的血痂,混杂着汗水和污迹,触目惊心。指关节更是血肉模糊,露出森白的骨茬,每一次微弱的脉搏似乎都牵扯着伤处,带来细微的抽搐。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苏晚的喉咙。林哲的昏迷不仅是身体的创伤,更是灵魂被王启明那恶毒幽灵侵蚀后的重创。他昏迷前那破碎的话语——“同归于尽的毒药”、“融合…或者取代”——如同魔咒在她脑中盘旋。她甚至不敢去想象,当他再次醒来时,瞳孔里闪烁的,会不会是王启明那怨毒的火焰?
屏幕上,代表“双面镜”系统的热成像窗口持续发出低沉而紧迫的蜂鸣。那几只代表着伊莎贝尔·罗丝和她的精锐小队的红色人形轮廓,如同索命的恶灵,在废墟外围的断壁残垣间坚定地移动。他们避开了林哲精心布置的干扰和假目标,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正沿着最短路径,切割着外围的迷雾,直插“铁锈之心”这头钢铁巨兽的心脏!其中一个轮廓肩头,那冰冷的章鱼徽章热源,在穿过一片倒塌的钢梁时再次清晰闪现,如同死神的印章。
距离…越来越近了!苏晚甚至能“感觉”到那无形的、充满压迫感的杀气,正穿透厚重的锈铁墙壁,弥漫进来。她该怎么办?拖着昏迷的林哲在这巨大的钢铁迷宫里逃亡?无异于痴人说梦!留下抵抗?她手无寸铁,面对的是武装到牙齿的国际刑警精锐!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漫过她的头顶,窒息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突兀的电子蜂鸣,从林哲随身携带、掉落在地的一个微型加密终端上响起!那声音不同于“云境”刺耳的警报,更低沉,更隐秘,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像某种来自深海的呼唤。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她几乎是扑过去,抓起那个只有巴掌大小的黑色金属方块。屏幕自动亮起,没有显示任何常规信息,只有一个不断旋转的、由无数细密金色光点构成的复杂螺旋图案,如同宇宙诞生时的星云漩涡。图案下方,一行冰冷的文字正在生成:
【侦测到核心操作者(ID: LinZ)生命体征异常,精神场域重度污染。紧急协议:Alpha-Omega启动…】
【检测到外部物理威胁逼近临界阈值…】
【启动最高优先级未公开后门协议:Starlight Path(星光小径)…】
【接收外部加密信息流…正在破译…】
苏晚屏住呼吸,心脏狂跳。这是什么?林哲预留的后手?还是…“云境”在失去他控制后的某种自发防御机制?
屏幕上,金色的螺旋图案骤然加速旋转,然后猛地向内坍缩,凝聚成一行行清晰、冰冷、却带着奇异力量的文字:
发信人: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
接收人:云境之主(Master of Cloudscape)
林哲先生(或能接收到此信息的代理人):
我们知晓“云境”的存在,如同知晓黑夜中升起的启明星。我们目睹了你撕裂旧秩序帷幕的壮举,也洞悉你此刻面临的深渊——亡魂的诅咒在数据基石下沸腾,秩序的猎犬已嗅到巢穴的血腥。
我们并非你的敌人。我们代表“方舟同盟”(Ark Covenant),一群与你拥有相同远见的先驱者。我们预见旧世界的金融体系终将在贪婪的烈火中崩塌,而新世界的种子,必须在数字的废墟上萌芽。
你的困境,我们感同身受。幽灵的侵蚀非蛮力可解。我们掌握着你所需的关键:成熟的意识碎片上传技术,能将躁动的精神执念剥离其污染性的情感毒素;更先进的‘幽灵净化’算法,可将剥离后的纯粹意识能量转化为驱动‘方舟’的洁净燃料,而非毁灭的炸弹。
我们能平息你‘云境’深处的风暴,驱散萦绕你灵魂的低语。
同时,我们亦能为你遮蔽来自现实世界的追猎锋芒。罗丝的爪牙,并非无懈可击。
作为对这份‘火种’的交换,我们仅要求两样东西:
1.‘云境’核心架构的访问密钥与部分吞噬能力的共享协议。让我们共同完善这承载新世界的方舟。
2.你,林哲,加入同盟,成为新纪元的‘执剑人’(Sword Bearer),执掌力量,裁决秩序。
这不是胁迫,而是深渊边缘递出的橄榄枝。是共存共荣的邀请,亦是避免玉石俱焚的契机。
抉择的时间紧迫。若你认同这份来自同路人的‘火种’,请于坐标时间【一串极其复杂的、融合了量子时间戳和生物节律参数的加密字符串】通过以下生物神经密钥接入线上会议厅:【一串由不断变幻的神经突触活动模拟图构成的、活体般的密钥序列】。
期待在‘新世界’的曙光中,与你并肩。
——普罗米修斯,为方舟引路之人
信息结束。
屏幕的光芒映照着苏晚因震惊而煞白的脸。她的呼吸几乎停滞,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又被巨大的信息洪流冲击得嗡嗡作响!
“方舟同盟”?“普罗米修斯”?他们知道“云境”!知道王启明和凯恩的幽灵!甚至知道罗丝正在逼近!他们拥有解决幽灵侵蚀的技术?还能对抗国际刑警?这…这简直像溺水者眼前突然出现的救生艇!
希望!强烈的、几乎让她眩晕的希望瞬间冲垮了之前的绝望!林哲有救了!“云境”的危机可以化解!罗丝的威胁可以解除!甚至…“执剑人”?新世界的裁决者?这听起来像神话,却又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力!林哲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颠覆旧世界,建立新秩序吗?这不正是他“毅然转身”所追求的终极目标吗?
橄榄枝!这绝对是来自深渊彼岸的、散发着神圣光辉的橄榄枝!
苏晚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立刻按照信息上的指引,启动那个线上会议!她下意识地看向怀中昏迷的林哲,仿佛想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立刻告诉他。
然而,就在她的目光触及林哲毫无血色的脸和他那血肉模糊的右手时,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深渊…递出的橄榄枝?
她猛地想起了林哲昏迷前那虚弱而绝望的警告:“风险…远超预计…”“幽灵…会侵蚀…融合…或者取代…”
林哲为了“安抚”王启明的幽灵,仅仅尝试深度连接,就差点被那恶毒的怨念吞噬,变成只知毁灭的怪物!而这个“方舟同盟”,却声称能轻易“剥离情感毒素”、“净化幽灵”?他们的技术,难道就没有风险?就没有代价?
“共享核心架构和吞噬能力”…这无异于将“云境”的心脏剖开,暴露在陌生人面前!“执剑人”的权柄听起来诱人,但谁又能保证,这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同化”?
巨大的诱惑背后,是更深的、未知的寒意。这个“普罗米修斯”,选择在林哲重伤昏迷、罗丝兵临城下的绝境时刻精准投递信息,时机拿捏得如此完美,如同早已在黑暗中窥视多时的猎手!他们真的只是“同路人”?
苏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厂房深处那个被巨大废弃齿轮箱遮挡的、黑黢黢的隧道入口。那几根灰白色的、输送着粘稠荧光液体的软管,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某种活物的触须,无声地延伸向未知的黑暗。一丝微弱而顽固的甜腥气息,混合着铁锈味,再次钻入她的鼻孔。
林哲从未解释过那隧道里有什么。他回避,或者说…隐瞒了。
这个“方舟同盟”,和隧道深处的秘密…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
“普罗米修斯”…希腊神话中为人类盗取天火,却因此被缚于高加索山崖,日日承受神鹰啄食肝脏之痛的泰坦神祇。他带来光明与希望,却也背负着永恒的诅咒与痛苦。
这根来自深渊的橄榄枝,它的枝条上,缠绕的究竟是救赎的生机,还是更致命的绞索?
苏晚握着那枚冰冷的加密终端,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屏幕上,“方舟同盟”的邀请文字散发着诱人的微光,而另一块屏幕上,罗丝小队的红色热源轮廓,距离核心厂房的入口,已经近在咫尺!刺耳的入侵警报蜂鸣声,如同死神的倒计时,越来越急促!
时间在滴答流逝。是抓住这根不知根底的“橄榄枝”,赌一线生机?还是坐以待毙,等待着被幽灵吞噬或被罗丝逮捕?
昏迷的林哲在她怀中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模糊不清的呓语,眉头痛苦地紧锁着,仿佛在噩梦中挣扎。
苏晚低下头,看着他破碎的脸,看着他为守护“云境”和那虚无缥缈的“新世界”而付出的惨痛代价。一股混杂着爱怜、心痛、以及更深沉责任的复杂情绪,瞬间压倒了恐惧和犹豫。
她必须做出抉择。为了林哲,也为了他们自己。这艘在惊涛骇浪中飘摇的“诺亚方舟”,需要一个掌舵人,即使前方可能是更深的未知海域。
她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血腥、铁锈和甜腥的气息灌入肺腑,带着一种决绝的清醒。目光再次投向那黑暗的隧道入口,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种,在她心中骤然亮起。
在回应“深渊的橄榄枝”之前,她必须知道,这艘船的底舱里,到底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