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他满意地端详着这行字。
充满了后世新闻标题的精髓,简单,粗暴,直击人心。
在这个还不懂得营销的时代,这样的标题,显然能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收敛心神,他换了一张纸,笔锋一转,变得沉稳而古朴。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
油灯里的灯油燃到了尽头,灯芯在最后的挣扎中爆出一朵小小的火花,然后不甘地熄灭。
屋内,重归于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黑暗。
陆明渊放下手中的粗豪笔,轻轻活动了一下酸胀的手腕。
窗外,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几声零落的鸡鸣,划破了陆家村黎明前的宁静。
一夜未眠,一万余字。
精神上的亢奋,让他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疲惫,穿越而来的强大精神力,支撑着这具年幼的躯壳。
他只在炕上合了两个时辰的眼,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便如同退潮般平复,再次睁眼时,已是神清气爽。
院子里传来极轻微的响动。
陆明渊推开房门,只见老太太陈氏已经穿戴整齐。
她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手里提着一个用绳子捆了脚的咯咯哒的老母鸡。
看到陆明渊出来,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抹光,她没有多言,只是招了招手,声音压得极低。
“明渊,走。”
陆明渊点了点头,跟在奶奶身后。
老太太的步子不快,手中的拐杖在青石板路上,敲出“笃、笃”的清脆声响。
村东头的赵先生家,门前栽着两棵柳树,枝条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平添了几分书卷气。
两人到时,天光尚早,门扉紧闭。
老太太没有去敲门,只是将那只还在扑腾的老母鸡放在脚边。
她理了理衣襟,带着陆明渊静静地站在门口。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大亮,门内终于传来了动静。
一个睡眼惺忪的小童拉开门栓,看到门外的一老一少,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陈氏,揉着眼睛问道。
“陈奶奶,您这么早……”
老太太脸上挤出一丝和善的笑,将怀里揣着的一个布包递过去,里面是五百文铜钱,沉甸甸的。
“劳烦通报一声,陆家老婆子,带长孙明渊,求见先生。”
小童通报过后,很快便折返回来,躬身道:“先生请二位进去。”
赵先生的家不大,却收拾得极为干净。
院里晒着几卷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与草药混合的气息。
客厅里,一位身着半旧儒衫的中年男子正端坐着,面容清癯,眼神温和中带着一丝审视。
他便是赵先生,早年也曾有过功名,只是时运不济,最终归隐田园。
“老太太请坐。”
赵先生起身相迎,目光却落在了陆明渊身上。
他打量着这个孩子,眉清目秀,身板却略显单薄,手上还有着常年干农活留下的薄茧。
他微微皱眉,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孩子……看着已经不小了。筋骨已成,常年劳作于田地,错过了开蒙的最好时机。为何现在,却又想起要读书了?”
他的话很直接,也很现实。
读书,尤其是科举之路,从来都是越早越好。
十岁的年纪,在县城里,许多孩子已经能作简单的文章了。
老太太陈氏闻言,神情顿时变得有些着急。
她“噗通”一声就要跪下,被赵先生眼疾手快地扶住。
“先生,先生您听我说!”
老太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生怕错失了这次机会。
“我这孙儿,他……他不是凡人呐!他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是我们陆家的麒麟子!”
她因为激动,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抓着赵先生的衣袖,急切地说道。
“您别看他年纪大,可他聪明!《孟子》那么厚的书,他一天!就一天就能背下来!”
“先生,您一定要收下他,他将来,必定是有大出息的!”
赵先生听着这番话,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轻笑。
他摇了摇头,温声道:“老太太,切莫如此玩笑。为人祖母,望孙成龙之心,我能理解。”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父母长辈,在他们眼里,自家的孩子总是天底下最聪明的。
所谓“一天背会《孟子》”,多半是老婆子爱孙心切的夸大之词。
但他看着陈氏那张写满恳求与希冀的苍老面容,心中终究是软了一下。
年事已高,天不亮便等在寒风里,这份诚意,足以打动任何人。
赵先生叹了口气,松开了扶着老太太的手,重新坐下,缓缓说道。
“也罢。念在老太太您一片爱孙之心,又在这门外苦等了半个时辰。我便应下此事。”
老太太的眼睛瞬间亮了。
“不过,”
赵先生话锋一转,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丑话说在前面。读书是苦差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非有大毅力者不能成。”
“我愿意带他几日,看看他究竟是否吃得了这份苦。”
“若是他自己不愿学,心猿意马,那便怪不得我了。”
“我只负责教,至于能学到多少,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愿意!愿意!他肯定愿意!”
老太太激动得语无伦次,连忙拉着陆明渊的胳膊,让他跪下。
“快!明渊,快给先生磕头!”
陆明渊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赵先生,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赵先生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孩子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沉默不语。
既无寻常孩童的怯懦,也无被夸赞时的骄矜,沉稳得不像个十岁的少年。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老太太连连弯腰感谢,眼眶已然湿润。她将那只老母鸡和装着五百文钱的布包郑重地放在桌上。
“这是束脩,不成敬意,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她又转过头,拉着陆明渊的手,千叮咛万嘱咐。
“明渊,你就在这儿好好跟着先生读书,家里什么都不用你操心,你只管读,读出个名堂来,给咱们陆家争口气!”
说完,她再不迟疑,转身便走。
客厅里,只剩下赵先生和陆明渊两人。
赵先生看着这个新收的学生,指了指旁边的一张小几和蒲团,淡淡道。
“坐吧。把你识得的字,会背的书,都与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