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的问题来了。
这是目前最务实的事情。
虽然很多官员们,从对朱雄英年龄与功绩不想匹配,而感到震动。
但这个时候,主要还是商议土豆和红薯如何尽快的推行到全国。
户部、工部、吏部、甚至地方大员的代表,都皱起眉头,陷入思考。
如何推广?
如何说服?
这皆是难题。
推广的顺序,让百姓们相信这东西确实粮食,这可不是一道圣旨能够解决的,毕竟百姓们若是突然更换种植土豆和红薯的话,那他们可能就面临着断粮的问题。
这算是比较现实的难题了。
现在就摆在面前。
需要尽快解决。
香炉的青烟依旧袅袅上升。
奉天殿内,土豆和红薯,这种相对于大明王朝这个帝国,堪称是未来根基的,必须要小心谨慎,好好讨论清楚。
朱雄英依旧安静地站在父亲身侧。
他眸光沉静如水。
关于土豆红薯的故事,关于一条鞭法的变革,都需要一步步来。
百官们心神涌动着。
天赐神物已至,纠结其来路固然是人之常情,但如何将这活命济世之种播撒于大明的每一寸土地,使其生根发芽,惠泽万民,才是此刻真正关乎国运的头等大事。
良久后,韩国公李善长出列。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韩国公李善长今年岁数已经很大了,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属于是老臣了,身着绯袍,绣着象征二文官锦鸡,是朝中素以老成持重著称的文官领袖。
他手持象牙笏板,对着御座和朱标深深一揖,声音平缓,“此土豆、红薯二物,实乃天佑大明,关乎社稷根本,黎民命脉。其推广大计,确需缜密筹划,步步为营,方能收事半功倍之效,使百姓早日得其惠泽。”
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同僚,道:“老臣以为,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推广此等前所未见之新种,尤重前期根基之稳固。根基不牢,纵有良种,亦恐徒劳无功。”
此言一出,殿内众多官员微微颔首,深以为然。
确实。
说道挺有道理的。
韩国公此言非虚,推广新作物绝非易事,稍有不慎,不仅劳民伤财,更可能打击百姓本就脆弱的信心。
户部尚书赵勉适时出列,他掌管天下钱粮户籍,对农事民生最为关切。
他神情肃然,对着朱标躬身道:“太子殿下,臣以为前期准备,首重三点,缺一不可。”
“目前看来,必须广设试种田亩,详察物性。”赵勉的声音很清晰,“此二物虽在皇庄试种成功,然我大明疆域辽阔,南北气候悬殊,东西水土迥异。一地之丰产,未必可推而广之。臣建议于京师应天府周边及凤阳龙兴之地,设立皇家官田试种区,由司农寺选派精干官员及老成农师常驻,专司记录其全生长周期之详况,以为天下范式。”
“同时,遴选数处具代表性之省府州县,同步试种,如北地可选山东济南府,验其耐寒抗旱之性;西南择云南布政使司,观其于湿热瘴疠之地的表现;东南则于福建布政使司择地,察其于滨海盐碱或山地贫瘠之壤的适应性。各处皆需详实记录:播种时日、用肥多寡、灌溉情形、有无病虫害、收获日期及最终亩产。务求摸清此二物在迥异风土下之脾性,为日后分区推广提供确凿依据。”
“然后就是编纂稼穑图说,化繁为简。”
赵勉继续道,“种植之法,关乎成败。然民间百姓,识字者寡,若以繁复公文晓谕,恐难收实效。臣以为当集司农寺能吏、试种经验之老农及通晓绘图之匠人,共同编撰《甘薯栽培法要》、《土豆种储须知》两册简明手册。内容务必通俗易懂,摒弃虚文,直指要害。譬如红薯如何选取种薯、温床催芽、斜插扦插之法;如何挖掘地窖、分层覆沙以安全越冬。土豆则详述切块需留几芽、切口拌草木灰防腐防虫之要诀;如何轮作以避病害等。”
“手册需配以精细图样,绘图务求清晰准确,使不识字者看图亦能明其大概,种薯切块留芽图示、扦插角度图示、地窖剖面图示、常见病虫害形态图示等,由国子监遴选字迹工整之监生,大量誊抄,分发至各布政使司、府、州、县衙,再由地方胥吏抄送或讲解至里甲。”
随着户部尚书赵勉的话音落下,众多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皆觉得目前这种安排,是最合适的。
也将不会出现多大的问题。
当然了,也有不足的地方。
比如这土豆和红薯,是否会设置一下种苗基地?
譬如广设官薯局,保障种源。
这其实是当下,很紧迫的事情。
土豆和红薯,这二物推广之初,民间绝无足够种薯藤秧。
若由百姓自行留种,恐良莠不齐,或遭损毁,延误推广大计。
所以很多臣子觉得,不如在南京、苏州这种江南富庶,交通便利的地方,还有开封这种中原腹地,这三处地方设立‘官薯局’,让这个部门直属户部及司农寺管辖,专司种薯、藤秧之繁育、储备与调拨。
那么这样的话,初期就由官薯局精选良种,免费或有偿,或者象征性收取提供予试种州县及首批推广之农户。
如此就可以确保种源纯净、充足、可得。
在比如制定严格的种薯储藏、转运规程,确保其活性,减少损耗。
很多官员陆续出列,皆把自己的看法说了一下。
朱标闻言,皆点了点头,并且命令内侍仔细的记录下来。
不得不说。
大明朝的官员,贪确实贪。
但。
起码还是有些能力的。
这些官员所说的的条陈,看起来清晰务实。
并且。
提出来的每一项都切中要害。
也考虑到了推广过程中可能遇到的问题。
这前期准备,如同建房之夯实地基,看似繁琐,实为长久之计。
朱标听罢,微微颔首:“户部所陈前期三要,思虑周详,切中肯綮。准奏!司农寺、工部、国子监及户部需即刻协同办理,不得延误。”
基本上,这就相当于前期方略的确定了。
剩余的事情也就简单了。
该如何运用朝廷的行政力量,将关乎国本的政令推行下去。
毕竟良种虽备,若无强力推行之策,恐难达预期。
行政推广,自然是要法令为纲,以考成为绳,以示范为引。
那么,就是该如何确定这法令。
文武百官立刻私底下商量了一番,整个奉天殿内显得嘈杂,很多臣子们也就商量的差不多了。
总的来说,这法律还是很简单的。
颁布《劝课薯蓣令》,明定赏罚。
这是最重要的。
并且,此令还需要以朱元璋的圣谕或朝廷明发邸报形式,晓谕天下。
根据这条律令,明确诏告天下,红薯、土豆为朝廷特旨推广之,其地位等同甚至高于常赋粮食。
而仅仅这样还不够,凡种植此二物之田亩,无论官田民田,免征一切赋税十年!
这算是一种,让百姓们选择耕种土豆和红薯的方法。
某种意义上,这算长最大激励。
尤其鼓励开垦荒地种植,凡新垦荒地植薯者,朝廷‘永不起科’!
即永不征收该地赋税,以鼓励拓荒,化无用之地为丰饶粮仓。
不这么做的话,就算朝廷把土豆和红薯的产量吹上了天,恐怕百姓们也不愿意轻易耕种。
接着就是另外一条,明其禁。
严惩损毁。
凡偷挖、盗取、故意毁坏种薯、薯田者,不论官民,一律以‘损毁官粮’重罪论处!依律严惩,绝不姑息。以此震慑宵小,保护来之不易的推广成果。
“殿下,臣以为,剩余的事情也就简单多了,还需要重视的就是层级动员,将这件事情纳入考成,层层督办。”
出列说话的是吏部尚书,他目光扫过殿内的地方大员,“需将推广成效,纳入各级官吏考成体系,户部依据各地试种情况及土地禀赋,向十三省布政使司下达年度薯粮种植面积及产量指标,各省布政使、知府、知州、知县,其年度政绩考核中,新增‘薯粮推广成效’一项,权重需占三成以上。”
“此项考核直接关联其升迁黜陟。府、州、县需定期向上呈报推广进度、种植面积、预估产量。”
“最后进行基层落实,强化现有里甲制度开门,每里增设一名‘薯长’,由本里德高望重且通晓农事的老农担任,专责督导本里薯粮种植,解答疑难,并负责与县衙‘劝农官’或‘农师’联络。‘薯长’可酌情减免其家部分徭役以为酬劳。”
朱标听着连连点头。
朱雄英心中直呼好家伙。
这弄得,有鼻子有眼的。
不过。
这样做,确实有着很大的效果和作用。
看起来确实是律法牵头,但实际上有的时候,律法是能体现出来很多手段,都无法做到的作用的。
基本上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
剩余的,诸多臣子们又议了议,决定示范工程也需要考虑一下。
甚至,这件事情,还需要仔细想想。
“朝廷欲推广新粮,必先树立典范,使百姓有例可循、有处可学。臣建议从两处着手。”
韩国公李善长想到了什么,再度出列道:“老臣的意思是,在凤阳府皇祖故乡,由朝廷选派得力宗室或内官督建‘御薯示范田’,规模须达千亩以上,选用最优种苗,施用最佳农法,精耕细作,务求丰产。待秋收之时,可诏令四方官员及乡绅耆老前来观摩,亲眼得见薯蓣之利。”
“然后敕令辽东、甘肃、云南等边镇卫所,划拨军屯田地专种薯粮。边军粮饷转运艰难,此物易种高产,正可解粮草之困。且军队令行禁止,推行必速,可为天下先。戍边将士多来自农家,成功之后,经验自会传回家乡,胜过官府千言万语。”
这话一出。
朱标立刻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心中很是满意。
这番谋划,提起来确实不错。
李善长的想法,堪称是直接构建起一套自上而下、权责分明、赏罚有度的推广体系。
不过,对于官员们,需要麻烦很多。
殿内官员,尤其是那些封疆大吏,听了后,神色不禁凝重了起来。
若是真的按照这么做的话。
那他们肩头担子,恐怕还沉重啊。
但,按照这个方法,也确实是能看清了施行的路径。
朱标再次颔首:“诸位所拟行政推行之策,甚合我意。考成之法,尤为紧要。着吏部、户部即行合议,详订《劝课薯蓣令》细则及考成章程,尽快呈报。”
推广的问题,已经商议妥当。
接下来,就是种植技术。
因为土豆和红薯,是刚刚出现的,以前从未在中原王朝出现过。
所以让新作物真正在民间扎根,必须技术的传授和人心的转变。
俗话说得好。
政令虽严,若百姓不晓其法、不信其利,甚至心存抵触,则事倍功半。
故而,技艺传习与人心引导,缺一不可。
关于传授种植之法,倒是也简单。
能在这朝堂上的,都是这个时代的精英。
众人商量了一番,也就商议出来了具体流程。
朝廷之力难达四野,可于每年农闲时节,由各县衙在县城或大镇设立‘劝农所’,遴选本乡经验丰富、口齿清晰的老农,聘为‘官定农师’。
其职责有三:赴各村实地演示种植、储藏之关键,如温床育苗、藤蔓扦插、切块消毒、地窖修建等;解答农人疑问,纠正常见谬误。对推广得力、成效卓著者,由县衙申报,经州府核实,由朝廷授予‘良农’称号,赐予匾额,并免其全家若干年徭役。有此荣誉实惠,必能激励更多能人献智出力。”
然后就是对症下药,破除障碍。
新种推广,百姓最大疑虑无非‘如何存’与‘如何吃’。
针对储藏,工部当绘制颁布数种‘标准地窖图式’,注明尺寸、选材及通风防潮之法,分发各地,由里长、甲长指导农户按图挖掘,强调窖藏对保种越冬之关键。
针对食用,请翰林院或国子监文笔通达者,会同御膳房善烹薯类的厨役,编撰《救荒薯蓣食单》,这本册子的内容,还是有一定要求的,务求通俗,最好配以图示,详录数十种薯类吃法,如蒸煮烤晒、磨粉制饼、杂粮混煮、炖煮煎炸、捣泥做饼等,尤其要突显其饱腹、甘美、易得。此册需大量抄印分发,并令社学、乡塾择要讲解。
此外,于灾年官府设粥厂赈济时,须规定掺入一定比例薯干或薯粉,让灾民亲口尝到薯粮救命之实,潜移默化打破‘薯为贱食、难登大雅’之成见。
土豆和红薯,这种种事情商议的差不多后,朱标淡声道:“那就这么定吧。”
朱他的声音在奉天殿内平稳地传开,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每位官员听清。
他目光扫过殿下肃立的文武百官,脸上先前因商议有所成而浮现的些许缓和。
“诸位,”随即,朱标继续说道,语调中没有过多的起伏,“今日所议诸事,关乎国计,系于民生。诸位尽心竭力,所陈薯蓣推广之各项方略,条理已备,安排亦属周详。自试种选苗、技艺传习,至政令颁行、层级考成,乃至人心引导、水利配套、灾年应急,均已顾及。此策既为解眼下饥馑之急,亦是为国家长远稳固打算。本宫细览之后,认为可以施行。”
他略作停顿,语气依旧平稳,:
“是以,本宫在此宣示,朝廷采纳此套方略。即日起,当举全国之力,切实推行薯蓣种植。户部综理钱粮统筹,吏部负责官员考成,工部专司水利技术与仓储修建,礼部主责教化宣传,司农寺提供农事指导,各地方有司须恪尽职守,务使此二种作物早日广植于我大明疆土,实惠及于百姓。”
这道旨意简明直接,未有回旋余地。
这件事情就此定调,宣告启动
百官静听,遂齐声应道:“臣等遵旨。”
朱标神色依旧平和,语气转而更为沉静,略远:
“自大明开国以来,太祖皇帝宵旰图治,所求不过国泰民安。然天灾不时而至,饥荒屡有发生,百姓生活困苦,实为朝廷心头之重负。今得苍天垂顾,假皇长孙雄英之手,获此薯蓣二物,耐瘠薄而生长期短,产量颇高,可济万民之需。此实乃天佑大明之兆。”
他继续说道:“自此之后,我大明百姓,或可渐免于青黄不接之忧,远离饥馁易子之惨。此物推广若成,国之根基将更为稳固。我等为君为臣者,当把握此机,同心同德,必使此物种之利,遍行于九州每一处土地,令天下黎庶得以安居,共享太平岁月。”
他所描绘的愿景,言语朴实,却自有分量。
一个能摆脱饥饿威胁的大明,是殿内所有官员内心深处的共同期盼。殿中气氛庄重,有官员默然颔首,心绪虽有波动,却皆克制,不露形色。
文武百官各自心思不同,不过都在思索着土豆和红薯推广的事情。
也就在所有人认为,朝会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将近尾声,以为将闻“退朝”之时,朱标却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依然平稳,只是嘴角似乎现出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意味。
“诸位且慢。今日之议,尚有后文,不止于薯蓣一端。”
此言一出,众官目光不由得再度聚向太子。
还有何事,堪与亩产数十石之神物相继?
朱标微侧其身,向侍立于御座旁的心腹内侍递了一个眼色。内侍即刻会意,躬身双手捧过一个紫檀木托盘,小心走上前来。
那托盘之上所盛,并非珠玉奇珍,乃是一叠崭新的、似乎还带着墨味的纸钞。
朱标伸手,从盘中取起一叠新钞。他并未立即示于众人,而是将目光转向身侧始终沉静侍立的朱雄英,眼中掠过一丝极浅的认可。
“此物,”他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足使每位官员听真,“乃是皇长孙朱雄英,近日督造改良而成新型大明通行宝钞。”
殿内一时寂然。
新型宝钞?
竟又出自皇长孙之手?
众官一时默然。前有献上海外神种之奇,今又添督造新钞之事。以八岁之龄,接连如此,实非常理可度。
群臣面色虽静,心下皆感愕然,无数目光再次落向朱雄英那仍显稚嫩却异常平静的脸庞。
朱标并未多作解释,只抬手示意。
殿下侍立的侍卫们早已得令,此时无声而迅速地行动,分成数列,手持由内侍分发下来的厚叠新钞,步下丹陛,走入文武班列之中。他们面容肃穆,动作一丝不苟,将一张张崭新的宝钞,双手递至每一位大臣面前。
百官依礼,双手接过。初入手,便觉纸质迥异。
比旧钞明显更为厚实且柔韧。他们低头细观,面上多带疑惑之色。
这新型宝钞,究竟有何特异,能令太子殿下在宣告薯蓣推广此等国策之后,犹需如此郑重展示?
有臣工出于习惯,取出随身携带的旧宝钞两相比对。
很快,一些压抑着的低微讶异声在殿中几处悄然响起。
一位靠近御前、年岁颇长的老臣,手持新旧二钞,缓步出列,声音带着谨慎的探究:
“太子殿下,恕老臣直言,此新钞所用纸质,其坚韧细腻,远超旧钞。此等品相,恐非民间寻常作坊所能制得。”
旁侧一位工部官员亦凝神细察,继而补充道:“且看这印刷工夫,墨色匀实,线条清晰分明,图文细微之处皆精准无误,绝非往日雕版手印之技所能企及。此等工艺,实属罕见。”
疑惑之情,如微澜在殿中扩散。
新钞确显精美,然此似尚不足以解释太子殿下如此郑重其事之缘由。莫非仅因其更为精美?
朱标将百官疑色尽收眼底,脸上那极淡的意味终稍明显。他徐缓开口,声音平稳却足以达远:
“诸位卿家所见甚是。纸质之改良,印刷之精进,确为此新钞之表。然则,”他话锋稍转,目光扫过众臣,“此新型宝钞,其真正紧要处,在于其防伪之能,已远非旧钞可比。”
“防伪?”此二字顿时抓住了众人的注意。宝钞弊坏,其根源正在伪钞滥觞,失信于民。若真能解此痼疾的话...
朱标不再多言,取一张新钞,举至殿内明亮处,淡然道:
“其一,水印暗记,需透光乃现。”随着他的动作,前排官员清晰可见,当光线透过纸页,一条细致生动的龙形纹路,竟自纸张内部显现出来,非印非绘,宛若天成。“此乃独门之法,融特殊料于纸浆,抄造而成。民间无力仿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