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诸多大臣。
朱标随即放下宝钞,目光投向钞面一处:“这种宝钞,采用特制编号的方法,一钞一号。诸位请看此处。此号非笔墨书写,乃以特制器械压印入纸,字迹深嵌,难以篡改。每张宝钞,其号皆独一无二,户部宝钞提举司有总册详录,可供随时稽核查对。”
“然后就是...”朱标语气依旧平静,“其雕版极为繁复精密,套印要求精准无双。图案复杂,线条细密,层次分明,非朝廷集中顶尖匠人、耗费巨资所制新版不能为。民间纵有巧手,亦难凑齐如此精密之全套印版,更遑论套印毫无错讹。”
朱标所言,条理很清晰。
基本上,把每一项,都直指旧宝钞防伪之软肋。
这也是牢靠的解决之道。
殿内陷入一片寂静。
百官们查看着这一张张新型宝钞。
新型宝钞,确确实实不凡,入手的第一感觉就颇为不同。
工部官员看着大明宝钞中,光线内的龙纹,心下思索。
此法确实精妙。
而且,从未见过。
简直奇了怪了。
这是怎么做到把。
竟至于斯融纹于纸内,实乃巧思。
工部汇聚能工巧匠,钻研十数载也亦未得门径啊。
惊异的同时,工部官员不禁佩服。
很多官员心中,想法也各不相同。
但大致上。
都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
防伪若果真至此地步,则宝钞信用或可重立,流通可望再畅。
商贾不疑,百姓乐用,则困扰朝廷多年之钱法弊病,算是有了解决之机。
按照这种防伪程度,大明朝国库渐盈、物价趋稳、商事复振之前景,这种景象并不远。
早晚的事情。
特别是户部,他们掌理天下钱粮,觉得这宝钞的意义,不亚于新粮。
很多文臣目光在朱雄英与那新奇宝钞之间流转。
皇长孙这也太厉害了。
粮种刚刚拿了出来。
又添货币革新,
寻得神种,又成新钞。
这几乎不能用常理可喻了。
说朱雄英一句好圣孙,一点也不为过,甚至夸张点醒想,这真乃天授,护佑大明。
诸多文官心中肃然起来。
朱标看向下方的臣子,遂再次开口,语气沉稳,
“诸位,”他目光平扫过众人,“薯蓣广种,乃固国之本;新钞通行,乃活经济之脉。此二者,相辅相成,俱为强盛大明治道之要策。然,粮既丰产,如何妥善存储,钞既新行,如何令民乐用,此皆当前亟需筹谋之实务。”
随即朱标又看向了韩国公李善长。
诸多大事,都需要这位老臣的支持,和给出诸多相应的建议。
老臣面色发顿。
他依沉浸于接连冲击之余绪中,闻太子点及,身形微正,即刻收敛心神,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带着经历世事的沉稳,
“太子殿下明鉴。臣方才所奏‘打造全国粮仓’之议,绝非空谈。薯蓣若推广得宜,其产量必将数倍于以往粮作。然,粮食充裕之后,若存储不当,霉烂损耗,反成巨大浪费,甚为可惜。再者,新宝钞欲行于天下,畅通无阻,必须有所依凭,有硬货为锚定,方能取信于民,稳固其价值。而天下至硬之货,莫过于粮食。”
“故,臣以为,当前切要之务,在于重新规划并大力扩充我大明之仓储体系,并须将此体系之运作,与新钞之推行,紧密关联,一体筹划。”
他略作停顿,整理思绪,想了想道:
“目前很大的一个问题,就是宝钞和粮食的兑换,使得百姓们不信任朝廷,因为百姓们拿着宝钞,朝廷无法及时给出能兑换的粮食,所以补须广布仓廪,分级储备。”
这也是李善长这些年来的发现。
不过惧怕朱元璋,不敢提罢了。
其实具体做到这一步很简单。
于国家中枢及要害之地,如南京、北京、凤阳、开封、西安等枢纽重镇,亟需扩建或新建‘太仓’级巨型粮库,此类大仓,须以砖石砌筑,筑于高台以防潮,内设深窖以储粮,由户部直接管辖,专司存储战略备用粮及于丰年收购储存以备平准调剂之粮。
地方各承宣布政使司治所及重要府城,须增建、修葺‘常平仓’、‘预备仓’,此乃州府一级之储备,主要用于调剂本地区丰歉盈亏,平抑本处粮价,其规模大小,需依据所辖人口多寡及预估薯粮产量高低而定。
基层之乡村里社,则须着力强化‘义仓’、‘社仓’。可鼓励乡绅富民捐输粮谷,或由官府以新钞出资购粮充实,存储于本乡本里,由里长、甲首、薯长及乡中耆老共同管理。此乃最直接之救急备荒之粮,用于应对青黄不接之时或小范围灾荒。
“确实合该如此,不过建立机制,推陈储新,并以新钞兑付粮款,你认为怎么做?”
听了李善长的话,朱标很满意,不过他自己也有想法,询问道。
李善长目光闪了闪,随即声音响起:
“薯蓣虽较传统谷物更耐储存,然亦有其年限,并非永存不坏。需制定严格之轮换规程:凡存储期限超过三年之陈薯,应由官府统一出面收购,进行轮换,以确保仓储粮食之品质,避免陈化浪费,尤为关键者,在于官府进行此项收购之时,应优先以新型宝钞支付粮款!”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善长的语气,明显略重了许多,“此实为一举数得之良策,其一可及时消化陈粮,保障国家仓储粮食之新鲜优质;其二,可藉此渠道,有计划地向民间投放新型宝钞,使其自然进入流通领域。”
“其三,最为重要者,可借此确立并巩固新钞之信用,让百姓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手持朝廷所发之新钞,确能随时从官府处兑换到实实在在的粮食!此乃确立新钞信用之最坚实基石。”
“然后就是着眼边防,以仓养边,以粮饷促进新钞流通的事情了。”
李善长的想法,也算是面面俱到了。
很多方面都有所考虑。
比方说这边防方面。
需要九边重镇,这九镇分别为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宁夏、甘肃、蓟州、太原、固原,全部设立大型‘军储仓’,专司存储供应边军将士之粮饷。
然后大力鼓励边军卫所及军户,利用其屯田,广泛种植薯粮,其所收获之粮食,除自给自足外,若有富余,可由官府依照市价,或略高于市价以新钞进行收购,就地充实于军储仓中。
这样,可极大减少从内地长途转运粮草之劳顿与耗费,同时亦能使新钞在边陲之地获得流通和使用。
也可允许边地商贾及民众,以其所有之粮食,尤其是薯干等耐储存之物,向军储仓兑换新钞,方便其用于向内地采买各类军需物资或生活用品。此举可在促进边地商业活动之同时,进一步稳固边防。
文武百官们听了后,皆不禁点了点头。
按照这样的话,直自然没有太大的问题。
今日的朝会,两件事情,皆非同寻常啊。
朱标心中,听了李善长的方法,也很满意,基本上就可以这么定下来了,随即他的声音响起:
“本宫甚慰。今日所议,非为一己之私,实为社稷黎民。诸位同心戮力,殚精竭虑,所陈推广薯蓣之方略,条理分明,考虑周详。自试种、育种、传技,至政令、考成、宣导,乃至水利、备荒,皆已顾及周全,思虑深远。”
他略作停顿,道:“此方案颇为完备,既解眼下饥馑之急,亦为长远之计。所虑所谋,皆切中要害。本宫细览之后,认为可行。”
“是以,本宫在此宣谕:朝廷采纳此策。即日起,举全国之力,推行薯蓣种植。户部、吏部、工部、礼部、司农寺及地方有司,各司其职,恪尽职守,务使此种早日广布大明疆土,惠泽天下百姓。”
这其实并非是朱标的圣旨。
而是朱元璋下达的。
朱元璋下达圣旨,很简单,通常都是旨意极其简洁明了,不留余地。
也就是随着这道圣旨下达,殿内百官皆面色端肃了几分。
他们齐齐躬身,声音整齐:“臣等遵旨。定当竭力而为,不负陛下与殿下重托。”
朱标微微点头,“自大明立国以来,陛下皇帝宵衣旰食,励精图治,所求不过国泰民安。然天灾时有,饥馑屡现,百姓困苦,实乃朕心之痛。今得上天垂怜,假雄英之手,赐此耐瘠高产之薯蓣,可活人命,可济世困。此实乃天佑大明之兆。”
“自此之后,我大明百姓或可免于青黄不接之苦,再无易子而食之惨。此物若广植,我朝根基将更稳固。我等君臣当把握时机,同心协力,必使此物之利遍及九州,令天下黎庶安居乐业,共享太平盛世。”
随着朱标的话语落定,奉天殿内陷入了沉寂。
这件事情,基本上定下了调子。
百官垂首而立,心中各有所思。
今日所议之事,件件关乎国本,桩桩影响深远,注定要载入史册。
土豆、红薯的推广、防伪新型宝钞的推行,多数人紧绷的心神稍弛,暗自以为朝会已近尾声。
不少人心中激动难抑,已开始思忖着如何将今日这消息,谨慎而又迅速地传遍京城,乃至天下。
殿内檀香袅袅,巨大的梁柱投下肃穆的阴影。
然而,就在众臣敛容整衣,预备依序行礼告退之际,丹陛之上,太子朱标再度开口。
“诸位卿家,且慢。”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位臣工耳中。
百官纷纷停步,垂下的眼帘抬起,疑惑地看向御座之下的储君。他们不明白,
在接连宣布如此重大的国策之后,太子殿下为何还不宣布退朝。
一股隐约的不安,取代了方才稍纵即逝的松弛感,重新在殿中弥漫开来。
朱标并未急于解释,亦未在意那一道道的目光。
他神情沉静,从容地从身旁内侍手中接过一份明黄色的、用上好绸缎卷起的圣旨。
那圣旨显然早已拟好,此刻被他稳稳持在手中,他缓缓展开卷轴,目光扫过其上墨迹,然后宣读,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宽阔的殿宇之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自御极以来,夙夜忧勤,唯以安民兴国、江山永固为念。然察历代之兴替,观前朝之得失,土地一事,尤为社稷根本所系,亦为历代痼疾之源。豪强兼并,贫者无立锥;赋役不均,民力日渐凋敝。此非盛世之象,实乃心腹之患。今特颁行‘一条鞭法’,旨在彻底清丈天下田亩,均平赋役,简化科则,使田有所录,赋有所依,役有所出。以期根治兼并之害,苏解小民之困,富国强兵,固我大明万世之基业。钦此!”
圣旨全文不长,但一条鞭法四字,以及清丈天下田亩、均平赋役、根治兼并等词句,如同重锤,一字一句敲击在殿内每一位官员的心上。
原先因新作物、新钱法而稍显活络的氛围顷刻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和弥漫于空气中的、无声的惊悸与谨慎。
短暂的死寂之后,低沉的、压抑着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细细涌起。百官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定,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眼神。
“一条鞭法?此名甚奇,前所未闻,不知具体何指?竟与清丈田亩、均平赋役相关?”
一位身着青色官袍的给事中低声对身旁的同僚道,眉头紧锁。
“恐不止于此,听诏书之意,是要对天下田土来一次彻底的厘清丈量,这牵涉何其广泛?绝非易事啊。”另一位官员声音微颤,显然想到了此举可能引发的巨大波澜。
“自古以来,土地兼并便是顽疾,历朝历代非不欲治,然皆阻力重重,往往虎头蛇尾。强如汉武,亦不能彻底解决豪强问题。我朝立国未久,陛下与太子殿下竟欲行此雷霆手段?”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翰林抚须喃喃,眼中满是忧虑。
文官队列之中,低语之声尤为密集。
他们大多出身地方郡望,家族累世积产,田连阡陌。
土地不仅是家族财富的根本源泉,更是权势、地位和影响力的象征,是维系整个士绅阶层荣耀的根基。朝廷欲彻底清查田亩、改革税制,其矛头所向,无疑触及了他们最核心、最根本的利益。
许多人表面上维持着镇定,但袖中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暴露了内心的剧烈震荡。一位年迈的翰林学士,在众人的目光示意下,颤巍巍地出列,深深一揖,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与谨慎:
“太子殿下,老臣愚钝,恳请殿下恕罪。敢问这‘一条鞭法’,具体章程若何?其名虽简,其意深远,实乃关乎国本民心之巨政。‘一条鞭’之意,是统合赋役,亦或是另有所指?”
“清丈田亩,由何人主持,以何为准?均平赋役,这‘均平’之标准又当如何界定?臣等见识浅薄,恳请殿下明示细则,以免下官执行之时,徒生偏差,辜负圣恩。”
武将班中亦起骚动。
虽不及文臣集团那般广拥田产,但勋贵武将亦多受朝廷赐予的庄田,或通过军功赏赐、或自行购置,拥有相当数量的土地产业。
这些田产是他们安享晚年、荫庇子孙的重要保障。
有将领浓眉紧锁,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玉玦,低声对身旁的同僚道:“朝廷此举,莫非也要动军屯田土?抑或连陛下昔日赏赐给吾等的勋田、养廉田亦在清查均税之列?若如此,恐寒了边疆将士之心。吾等刀头舔血,换得些许田产安身立命,难道也要与民田一概而论?”
殿内猜测四起,不安的情绪如同无声的蛛网,悄然蔓延,笼罩了每一个人。
人人皆在揣测这一条鞭法的真实意图、具体内容以及其将带来的难以预料的深远影响。
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起来,每一次呼吸都需用力。
朱标静观片刻,将百官的种种反应尽收眼底。
他深知此事之难,早已预料到会引发波澜。
面对那一道道交织着疑虑、不安甚至隐有抵触的目光,他沉稳开口,声音依旧保持着平静,试图先稳住局面:“诸位臣工,暂且不必过虑。此‘一条鞭法’,乃父皇与本宫历时多年,观察地方赋役积弊,深思熟虑之久策,绝非一时心血来潮。其核心,在于‘简化’与‘均平’四字。旨在将如今繁多复杂的税目、徭役折银征收,化繁为简;同时通过清丈,使隐匿之田无所遁形,使有田者依实纳粮,无田者减轻负担,并非要与士人勋臣为敌,更非无故扰民夺产。此乃固本培元、富国强兵之良法。”
然而,这番解释并未能平息根深蒂固的忧虑,反而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瞬间激起了更强烈的反应。
太子话音未落,便有数位大臣接连出列,言辞恳切,引经据典,立场鲜明地表示反对。
“太子殿下,臣忝掌户部,深知天下田赋之繁难琐碎,更知清丈事宜之千头万绪。自古以来,土地兼并实为历代痼疾,非不欲治,实难根治,牵一发而动全身。”
“前宋神宗时,王安石王相公力行方田均税法,其初衷不可谓不善,其志向不可谓不坚。然则执行之中,州县官吏或能力不济,或心怀鬼胎,上下其手,丈量不公,评级失准,最终非但未能均平赋税,反而贿赂公行,骚扰地方,增重民困,怨声载于道,良法美意,终成害民之政,施行不久即告废弛。”
“臣非存心阻挠新政,实是深恐历史重演,一番苦心,徒耗国力民财,却换来天下骚然!再者,全国清丈田亩,工程之浩大,耗时之长久,需动用胥吏无数,其间若监管稍有疏漏,则贪官污吏必借此苛敛,豪强地主必设法隐匿诡寄,其结果,恐非但不能均平,反而滋生新乱,肥了胥吏,苦了良民。”
“况小民百姓,以田为命,骤闻清丈,易生疑惧,万一有奸人煽惑,或地方官逼迫过甚,激起民变,则动摇社稷根本,其祸非小!伏望殿下与陛下圣鉴,缓图之,慎行之,或可先于一两地试行,观其成效,再议推广,或另觅更为稳妥之良策。此臣为江山社稷计,不得不言,冒死进谏!”
说话的是户部官员,这一番话可谓是长篇大论。
引史实,摆困难,言忧惧,情理交织,极具说服力。
立刻引来了不少官员的点头附和。
紧接着,一位身着绯袍、风骨棱棱的科道言官出列:
“太子殿下,《礼记·王制》有云,‘古者公田藉而不税…市廛而不税…林麓川泽以时入而不禁’。圣人之治,重在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使民自安,而非频更制度,扰攘不休。夫土地所出,自有丰歉之年;民力所限,自有强弱之分。”
“贫富之差,岂尽由兼并所致?或缘勤惰之分,或有智愚之别,亦或时运使然。若朝廷强行以律法均平之,岂非违逆天道常理?且富者拥田,亦非皆由巧取豪夺,多数亦是世代勤俭积累,或祖上所遗,合法购置。”
“今若一概以‘抑兼并’为名而行大刀阔斧之清查均摊,恐非但不能安民,反将扰乱乡里自有之秩序,使勤勉能者灰心,惰怠无能者坐享其成,长远来看,非但不能富民,反损国家生产之根基。臣恐此法一行,天下嚣然,人心动摇,士农工商各怀顾虑,非朝廷之福,实取乱之道也。望殿下熟读史书,深体圣贤之道,勿行此操切之事!”
这话就更有意思了。
完全是在用儒家经典和天道伦理出发,压着这一条鞭法。
武将们的意思也差不多了。
他们这些粗人,蒙陛下天恩,赐予庄田、勋田,以养家口,以恤麾下伤残老弱之将士,抚慰遗孤。
这些田庄,是将士们九死一生,用血汗性命换来,亦是朝廷优渥军功、抚恤军心之体现,关乎国防稳固。
若‘一条鞭法’施行,亦将此类功勋田产、养赡田土纳入统一清丈均税之列,与民田一概而论,恐伤将士报国之心。
边疆将士闻之,岂不以为朝廷刻薄寡恩,鸟尽弓藏?
日后谁还愿效死力于疆场?
现在他们的想法只有一个,恳请殿下明察,军屯、勋田、赐田等,关乎国防大局,当与民田有别,制定章程时需格外慎重,体现朝廷对将士之体恤,勿使边关寒心,自毁长城。
诸多反对之声,角度各异。
或基于历史教训,或源于经典义理。
或出于现实利害,层层递进。
殿内众多官员,皆低声赞同,或窃窃私语的附和。
这群家伙言辞各异,或言必称社稷,或语必及民生,或忧心军国,但实则核心皆关乎自身及所代表之庞大阶层的田产利益。
殿内一时议论纷纷,反对置疑之声浪,俨然已成主流,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无形压力,笼罩向丹陛之上的太子朱标。
朱标凝神倾听,面色沉静。
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他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他深知土地兼并乃是帝国最深沉的痼疾,改革之举必遇巨大阻挠,然未料反对之势如此激烈、如此广泛,且理由听起来皆冠冕堂皇,难以直接驳斥。
看着眼前这些平日道貌岸然、口口声声忠君爱国的臣子,此刻为了田产之利,纷纷引经据典、忧国忧民地陈词反对,他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改革,难啊。
既得利益集团顽固程度,也太强了。
推行此法,竟艰难至此。
朱标心中暗叹。
这也太难了吧。
他不禁感到有沉重的无力感涌来。
他原本以为凭借父皇的绝对威望、自己稳固的储君之位,再加上朱雄英进献祥瑞所带来的空前声望和祥瑞之势,或可顺势推进此事,减少阻力。
然而现实冰冷而残酷地表明,一旦牵涉到根本的土地利益,便是触动了天下豪强、官僚集团的命脉,其反弹和阻力超乎想象。
这盘根错节、遍布朝野的利益网络,绝非轻易可以撼动。
他甚至能感觉到,此刻乾清宫内的父皇,也在默默评估着这汹涌的反对声浪。
这种压力太大了。
但朱标的意思很明显,依旧要解决土地兼并。
随即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注意到几乎绝大多数官员,无论品阶高低,都或明或暗地表达了疑虑或反对。
他的视线不易察觉地掠过文官班首的李善长,只见这位老成持重的国公面色平静如水,目光低垂,仿佛神游物外,全然置身事外,然其微微抿紧的唇角,和偶尔抬起眼皮扫视全场时那深邃的眼神,透露出他内心的审慎权衡与静观其变。
他又看向武将之中的徐达,见其眉头深锁,面容肃穆,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膝上,显然对眼前这近乎僵持的局面深感忧虑,却也并未轻易发言表态。
朱标心知肚明,若此刻自己出言,请李善长或徐达这等重量级人物出面表态支持,或可凭借他们的威望暂时压制住一部分反对声音,打破僵局。
但这无异于将两位重臣直接推向风口浪尖,令其成为众矢之的,非但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反而可能使他们陷入难以转圜的困境,甚至损害朝廷表面的和睦。
此事,终究需由他这位储君来直面,来承担,来破解。
这是他的责任。
面对汹涌的、看似有理有据的反对声浪,朱标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将脑海中纷杂的思绪压下。
难道,这件事情面对如此巨大的压力,就要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