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瑶的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呛人,刺鼻的药味混着的金属气息,在鼻腔里层层堆积,像一层湿冷的纱布捂住呼吸。
监护仪的滴答声像根细针,一下下扎在顾廷深太阳穴上,每一声都带着电流般的震颤,钻进颅骨深处。
病床上的女人烧得脸颊通红,额角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滑落,在真丝枕套上洇出深色水痕,湿热的气息蒸腾而起,指尖触到床单时,竟烫得惊人。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砸在雪白床单上发出极轻的“嗒”声,却似毫无知觉,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她嘴唇干裂起皮,反复呢喃着:“针在烧……心在跳……她肚子里的孩子在看我……”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被灼烧过的痛楚。
“顾总,精神科专家说情况太反常,建议转院到上海同仁医院的精神重症科。”主治医生推了推眼镜,病历本在掌心拍出闷响,像敲在棺木上的回音,“我们查了所有指标,她各项生理数据都正常,可就是烧不退,意识也混乱……”
顾廷深盯着妹妹抓挠胸口的手——雪白病号服上已经洇出片片血渍,像团狰狞的红牡丹,在惨白灯光下泛着暗红的油光。
他喉结动了动,想起苏清月走前塞给他的符纸。
那是张再普通不过的黄纸,边缘还沾着点金粉,指尖摩挲时能感受到粗糙的纹理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
当时她说:“若有邪祟缠人,贴在枕边。”
他摸出符纸的手顿了顿。
二十九年的唯物主义教育在脑子里打架,可昨夜李神婆胸口的反噬符、监控里青山村泥偶燃烧的画面,又像钉子般楔进记忆,带着灼痛的触感。
最终,他垂眸将符纸轻轻压在顾明瑶枕下。
变故发生在三秒后。
一缕极淡的黑气从顾明瑶鼻腔里钻出来,细得像根线,却在接触符纸的瞬间疯长成黑雾,带着腐臭的腥气扑面而来。
符纸“腾”地烧起来,橘色火苗舔着黄纸边缘,竟连灰烬都没剩下,只在枕套上留下个焦黑的圆印,指尖轻触时,仍残留着灼人的余温。
顾廷深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床头柜上,金属支架发出刺耳的“哐”声,药瓶在托盘里叮当作响。
他盯着病床上逐渐平静的妹妹——她抓挠的手垂落,烧得通红的脸颊也褪了些颜色,喉间无意识的呢喃变成均匀的呼吸,连指尖都恢复了血色。
“顾总?”医生的声音带着颤,“她、她退烧了?”
顾廷深没说话。
他望着掌心残留的符纸碎屑,指节慢慢蜷起,那点金粉在灯光下微微闪烁,像星火未熄。
原来苏清月说的“邪”,从来不是迷信。
同一时间,三公里外的公寓里,苏清月正捏着李神婆的账本复印件。
台灯暖黄的光漫过“X先生”三个字,纸页边缘泛着旧纸特有的脆黄,她指尖抵着太阳穴——那串被红笔圈了又圈的字迹,像团烧不尽的火,在识海里灼烧。
“宝宝,你说这个X,会不会和慈心庵有关?”她低低出声,手覆上微隆的小腹,掌心传来布料的柔软与肌肤的温热。
回应她的是一记剧烈的胎动,像小鱼甩尾,又像一道微弱的电流从腹中炸开。
苏清月瞳孔微缩。
胎儿在腹中翻涌,识海里突然炸开画面:顾明瑶的卧室,月光透过纱帘落在床底,暗格“咔嗒”一声弹开,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探出来,指甲缝里沾着黑泥,指尖冰凉潮湿,仿佛正贴着她的神经爬行。
那手抓起个新制的泥偶,针尖在指尖一挑,血珠滴在泥偶眉心,正要往腹部写生辰……
“未来三小时。”苏清月猛然睁眼,额角渗出薄汗,凉意顺着脊背滑下。
她摸出手机的手稳得反常,拨通顾廷深的号码时,连尾音都带着冷意,“今晚十点,去顾明瑶的卧室,搜床底暗格。带密封袋和手套,别让任何人知道。”
“好。”电话那头的男人没问缘由,连停顿都没有。
十点整,顾廷深站在顾明瑶的卧室里。
月光从落地窗漫进来,照得檀木床投下大片阴影,地板上浮着一层薄灰,踩上去留下清晰的脚印,带着陈年木料的霉味。
他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指尖扣住床板缝隙——暗格的机关还是他小时候教妹妹开的,那时她总把糖果藏在里面,指尖还能回忆起糖纸的窸窣声。
“咔。”
暗格里的东西让他呼吸一滞。
新制的泥偶裹着层黑布,针尖上的血还没凝,在月光下泛着暗紫,指尖轻触布面,竟传来一丝黏腻的湿冷。
泥偶腹部的八字只写了“庚午年”三个字,墨迹未干,像三道未完成的诅咒,笔锋拖曳处还沾着细小的灰烬,和李神婆庙里烧符的残灰一模一样。
“顾总。”身后的助理压低声音,“需要报警吗?”
“不用。”顾廷深将泥偶小心放进密封袋,指腹擦过泥偶后背——那里沾着些细碎的灰,触感粗糙如骨粉,“带回去。”
苏清月接过密封袋时,净眼泛起淡金。
泥偶表面的阴气像团活物,正顺着袋口的缝隙往外钻,发出极细微的“嘶嘶”声,偶身还缠着几根几乎透明的细线,像极了牵线木偶的傀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傀线咒。”她冷笑一声,指尖隔着袋子戳向那些细线,“有人用她的生气做引,远程操控她的手。现在她失了智,可这咒还在动。”
顾廷深盯着她淡金的瞳孔,喉结滚动:“能找到背后的人吗?”
“能。”苏清月将泥偶取出,掌心泛起金光。
那光裹住泥偶的瞬间,腹中突然涌出一道更亮的金光——是胎儿在共鸣。
两道光绞在一起,像根无形的线,穿透窗户,朝着城市另一端的方向延伸而去……苏清月掌心的金光裹住泥偶时,指尖的温度突然变得滚烫。
那温度顺着血脉往上游走,在腹间与胎儿的金光撞出细碎的火花,像极了前世在昆仑山巅引动天雷时,灵气在经脉里翻涌的震颤。
她睫毛微颤,净眼深处的淡金色突然凝作一线,识海里的黑雾被撕开道口子——一条泛着腥气的黑线正从泥偶中钻出来,像条活物般贴着窗棂向外窜。
“跟着它。”她低喝一声,另一只手按在窗玻璃上。
凉意透过掌心渗进来,却压不住识海里翻涌的画面:破落的道观门楣上挂着半块木牌,“慈心”二字被风雨剥蚀得只剩半边,门内荒草齐膝,却在某个位置被踩出条隐秘的小径,直通后院的残墙。
顾廷深站在她身侧,看着她微蹙的眉峰,喉结动了动。
他刚才亲眼见那泥偶在金光里渗出黑血,此刻又见她眼尾泛起薄红,像是被什么力量灼烧着,终于没忍住伸手扶住她后腰:“清月?”
苏清月回神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攥住了他的手腕。
胎儿的胎动还在持续,像在她腹内画着圈,每一圈都让识海里的画面更清晰几分。
她松开手,指尖快速在手机上划动,卫星地图的蓝光映得她眼底发亮:“西郊废弃道观,地下有热源。”她点着屏幕上那个暗红的光斑,“温度比周围高十五度,是人为维持的地火,用来养阴脉——慈心庵的下院。”
顾廷深的指节抵在桌面,指腹重重碾过“慈心庵”三个字。
他记得顾家每年给慈心庵捐三百万善款,是父亲最信任的“清修之地”。
可此刻听苏清月说起“活咒引”,想起妹妹病床上那些疯癫的呓语,他突然觉得胃里发堵:“他们用明瑶的生气当引子,咒你和孩子?”
“不止。”苏清月将泥偶重新封进密封袋,袋口的黑气突然剧烈挣扎,在透明塑料上撞出细密的水珠,像冷汗渗出,“顾明瑶只是个引子。他们真正的目标——”她手覆上小腹,孕裙下的弧度在暖光里格外柔和,“是我的孩子。”
顾廷深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望着她放在腹上的手,突然想起昨夜在医院,妹妹抓着胸口喊“针在烧”时,苏清月也是这样护着肚子。
那时他只当是母亲的本能,此刻才明白,原来从孩子在她体内扎根起,她就在用命护着这个小生命。
“证据我整理好了。”苏清月抽出一沓资料推过去,最上面是李神婆账本的复印件,“X先生的汇款记录、慈心庵近三年的法事清单,还有你妹妹暗格里的泥偶。你父亲不知情,但有人在顾家眼皮子底下养了二十年阴脉。”
顾廷深低头时,镜片上的反光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潮。
他拿起那沓资料,指腹擦过“慈心庵”三个字的烫金logo,突然想起上个月父亲还说要给庵里捐座新佛塔。
他将资料收进公文包,动作轻得像在收殓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我现在去董事会。”
“等等。”苏清月叫住他,从茶几底下摸出个红布包,“把这个给你妹妹戴上。”红布展开是串檀木佛珠,每颗珠子上都刻着极小的“净”字,指尖划过时能感受到凹凸的刻痕,带着温润的木质触感,“她被傀线咒缠了三个月,生气耗得差不多了。这串佛珠能护着她的命灯,等解决了慈心庵,我再给她彻底净化。”
顾廷深接过佛珠时,指尖触到珠子上的刻痕。
那些小字深浅不一,像是用指甲硬抠出来的,带着温度。
他望着苏清月微白的唇色,突然伸手覆住她手背:“等我回来。”
这一次,苏清月没抽回手。
她望着他转身时绷紧的肩线,突然想起前世在昆仑山,那个躲在她身后的小少爷也是这样,明明怕得发抖,却还是把她的道袍角攥得死紧。
深夜十点半,公寓里的落地灯投下暖黄的光晕。
苏清月倚在飘窗上,掌心的金纹比白天更清晰,像条流动的金线顺着掌纹爬向手腕,指尖微麻,仿佛有电流在皮肤下窜动。
她低头看向小腹,孕裙被月光染成银白,里面的小生命正安静地睡着,可识海里却缓缓浮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心音:“妈妈,坏人藏在庙里,我画给你看。”
下一秒,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无数画面像潮水般涌进来:地下密室的石砖缝里渗着黑血,中央是个一人高的血池,池边立着七根红漆木柱,每根柱子上都缠着拇指粗的红绳。
第七根柱子的红绳末端,挂着枚半透明的玉锁,锁身刻满她看不懂的咒文,却和她腹中的胎息同频跳动——每跳一次,玉锁上就多道裂痕。
“灵引锁。”苏清月低喃出声,指尖重重抵在窗玻璃上。
窗外的月光被她的指节压碎,在玻璃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他们想用我儿子的命,养这锁里的东西。”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掀起她的发尾,带着夜露的凉意。
她望着西郊方向的夜色,那里有片模糊的黑影,像头蛰伏的野兽。
掌心的金纹突然灼痛,她低头看向腹间,轻声道:“别怕。妈妈带你去拆了他们的庙。”
飘窗下的茶几上,卫星地图还摊开着。
“慈心庵下院”五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在月光下泛着血一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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