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库深处,阴风如刀,刮得人皮肤生疼,像无数细碎冰碴在裸露的脖颈上反复划割。
脚下的青石板不知多少年未曾见光,裂纹中渗出暗红黏液,黏稠如胶,带着一般的腥气,指头轻触便留下湿冷的痕迹——那不是水,是干涸血浆在岁月里发酵成的秽物。
苏清月半跪在地,手指划过石面,指腹能感受到纹路中微小的凸起与凹陷,仿佛触摸着大地的脉搏。
淡金色的光痕如活物般延展,每一道都伴随着细微的“滋滋”声,像是电流在古老符文中苏醒,勾勒出一道繁复古老的阵法——焚魂大阵。
每一笔都凝着她的神识,指尖微颤,如同牵引无形丝线;每一道纹路都连着天地间的清正之气,空气中泛起微弱的涟漪,似有风无形拂过,却只闻低鸣,不见叶动。
她眸光冷冽,瞳孔泛起微不可察的金芒,视野中,空气不再是透明的——游荡的黑气如墨汁滴入清水,缓缓扭曲、翻涌,带着腐尸般的恶臭钻入鼻腔。
“成了。”她低语一声,声音沙哑,唇齿间泛着灵力耗损后的干涩。
从袖中取出那卷染血的族谱残页——正是顾家先祖与黑山母立下血引契的凭证。
纸面粗糙,血渍早已发黑,却仍能嗅到一丝陈年血腥,像是从坟墓深处挖出的遗物。
她咬破指尖,三滴净灵露滚落,晶莹如泪,在阵心之上悬浮颤动,折射出微弱金光,触之微凉,仿佛寒露凝于叶尖。
随即被她以金光引燃——
火焰腾起,竟是纯粹的金色,没有烟,却有如太阳初升般炽烈,灼热扑面,连睫毛都感到刺痛。
火舌舔舐空气,发出“噼啪”轻响,如同神明低语。
黑气在火光中发出凄厉嘶鸣,如万鬼哀嚎,声波震荡耳膜,令人颅内发胀。
它们被逼得节节后退,最终缩至墙角,凝聚成一团不断扭曲翻滚的浓影,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腥与怨毒。
“动手。”苏清月抬头,声音冷静得不像身处地狱,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那是灵力透支的征兆。
顾廷深站在她身侧三步之外,握斧的手背青筋暴起,掌心已被雷击木斧的震颤磨出细小血痕,木纹烙印在皮肉上,火辣辣地疼。
雷击木斧在他掌中微微震颤,仿佛感应到了地脉深处的邪祟之怨,斧柄传来低频嗡鸣,直透骨髓。
他没再问什么,只看了她一眼,便大步向前。
靴底踩过湿滑石板,发出“咯吱”轻响,每一步都像踏在生死边缘。
“第一根,在你左前三尺,贴墙半迟高。”苏清月快速指令,声音穿透阴风,清晰入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
斧光一闪,带着雷霆之势劈下。
“咔——”
一声闷响,仿佛大地断裂,石屑飞溅,割过脸颊带来细微刺痛。
一根深埋石缝、形如枯藤的黑色脉络应声而断,断口处喷出漆黑如墨的浊气,腥臭扑鼻,瞬间被阵中金焰吞噬,发出“嗤——”的灼烧声,如同活物被烫死。
与此同时,顾廷深手腕上的血纹,淡了一分——那纹路原本如烙铁烫印,此刻却像被水洗过,边缘模糊。
“第二根,正前方,地面裂痕交汇处。”
又是一斧,干脆利落,斧刃入石的震动顺着臂骨直冲肩胛。
第三、第四、第五……每一次斧落,地库便剧烈一震,尘灰簌簌落下,砸在肩头,带着陈年霉味。
黑气便削弱一分,而他身上的血纹也随之消退一丝,皮肤下的灼痛缓缓退去。
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冷意顺着脊背爬升,湿衣贴肤,寒如冰水。
但他没有停。
直到第六根藤脉断裂。
“轰——”
一股阴寒骤然炸开,如冰泉灌顶,整座地库仿佛活了过来。
石壁裂开细缝,一道白影从中飘然而出,落地无声,连尘埃都不曾惊起。
那是女子,一袭素白衣裙,长发如瀑,面容竟与顾母年轻时一模一样。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可那香气深处,却藏着一丝腐朽的甜腻。
她唇角含笑,眼神温柔似水,朝顾廷深伸出手:“深儿,来,娘带你回家。”
声音轻柔,像童年夏夜摇扇的风,像病中喂药的低语,真实得令人窒息——他甚至能“听”到记忆里那把旧蒲扇的“沙沙”声。
顾廷深脚步一滞,瞳孔微颤,握斧的手竟松了几分,掌心冷汗滑落,斧柄几乎脱手。
那不是幻觉——那是他记忆里最温暖的声音,是他母亲在他十岁那年离世前的最后一句话。
“回家……”他喃喃,眼神恍惚,喉头滚动,仿佛尝到了当年药碗里苦涩的余味。
“看她的脚!影子是反的!”苏清月厉喝,抬手就是一道金光抽在他手腕上,剧痛如针扎,瞬间刺破迷障。
他猛地定睛——那女子站在火光之下,影子却不是背光而生,反而朝着光源延伸,像是从火焰中爬出来的怪物!
“假的!”他咬牙,舌尖狠狠一咬,血腥味在口中炸开,理智回归,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白衣女子面容骤变,温柔尽褪,眼中浮起血丝,嘴角咧开至耳根,露出森白牙齿:“顾廷深……你竟敢不信我?你父不仁,你祖不义,你生来就是祭品!今日不入阵,明日你全家都要陪葬!”
她张开双臂,黑气如潮涌出,带着刺骨阴寒直扑顾廷深面门,耳边响起无数冤魂哭嚎,颅内嗡鸣不止。
但他已不再犹豫。
“第七根!”苏清月暴喝,声音撕裂空气。
顾廷深怒吼一声,抡起雷击木斧,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最后一处藤脉——正对封印墙的主根,狠狠劈下!
“砰——!!!”
斧刃入石,火星四溅,灼热碎屑烫在手背上,留下点点红痕。
那根深埋地脉、缠绕百年的黑藤轰然断裂!
刹那间,黑气发出刺耳尖啸,如千万人同时惨叫,撕心裂肺,震得耳膜生疼。
猛地缩回墙缝,却被阵中金焰死死压制,寸步难行,发出“滋滋”灼烧声,如同血肉被焚。
苏清月趁势而上,掌心凝聚全部金光,狠狠按在封印墙上——掌心与石面相触的瞬间,灼痛如烙铁烫印,皮肤几乎焦裂。
口中默念《天枢净魂诀》,一字一句,如钟鸣九霄,声波震荡空气,连地砖都在共鸣。
“天光降,地煞囚,魂归无门,永镇幽幽——封!”
墙上符文逐一亮起,金光如锁链缠绕,发出“铮铮”轻响,最终形成一道巨大的金色光茧,将残魂彻底封死。
最后一丝黑气在光茧中挣扎片刻,发出微弱哀鸣,终归湮灭。
寂静。
地库恢复死一般的安静,只有火焰还在静静燃烧,发出“噼啪”轻响,映照着两人狼狈的身影。
苏清月踉跄后退两步,靠在墙上,大口喘息。
额头冷汗涔涔,顺着眉骨滑落,刺得眼角生疼。
体内灵力几乎耗尽,四肢如灌铅般沉重,连指尖都微微发麻。
她抬眼,却见顾廷深单膝跪地,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后背,衣料紧贴脊梁,可手腕上的血纹,已彻底消失。
她心头一松,腿一软,差点跌倒。
“结束了。”她哑声说。
顾廷深缓缓抬头,看向她,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有恍然大悟的痛楚,更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依赖。
他撑着斧柄站起来,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力道很大,像是要把她嵌进骨血里,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滚烫地拂过她耳侧。
“你早知道我会死,是不是?”他声音沙哑,“从你看到那血书开始,你就知道他们要拿我献祭。”
苏清月闭了闭眼,没挣开。
“我知道。”她轻声承认,“但我不能让你死。顾廷深,你不是祭品,你是……我前世救过的人。”
他身子一震。
她推开他,抹了把脸,强撑着站直:“走吧,外面还有人在等。”
她掏出手机,手因为发力而虚脱指尖微颤,按下发送键——一条定位短信悄然发出。
老宅外,赵秘书站在黑色宾利旁,忽然手机震动。
他低头一看,瞳孔骤缩。
是苏清月发来的定位,附言只有两个字:安全。
他立刻拨通保镖队电话:“封锁老宅所有出入口,任何人不得进出。”
挂断后,他抬头望向监控室屏幕。
画面里,苏清月和顾廷深正并肩走出地库,一个脚步虚浮却挺直脊背,一个搀扶着她,眼神从未如此柔和。
赵秘书怔住。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总裁在拍卖会上拍下那幅古画——画中女子执符立于烈焰之中,题跋写着:“天枢有女,可焚魂镇世。”
当时他只当是总裁一时兴起。
此刻,他盯着屏幕上那个淡金色瞳孔的女人,喉头滚动,低声喃喃:
“这世上千真万确有人……能从画里走出来。”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老宅的轮廓在后视镜中渐渐模糊,最终被疾驰的车轮甩进黑暗。
宾利在高速上疾驰,窗外霓虹飞逝,像一道道流光划破沉寂的夜幕。
车内静得能听见呼吸声,只有空调低鸣在循环着微凉的空气,吹拂在汗湿的颈侧,带来一丝战后余寒。
赵秘书坐在副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他刚刚调出监控回放,画面定格在苏清月走出地库那一刻——她脚步虚浮,肩头微颤,可脊背挺得笔直,仿佛扛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而顾廷深站在她身侧,一只手始终护在她背后,眼神沉得如同深海。
“原来真的有人……能用光烧掉鬼。”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卷走。
副驾后座,顾廷深闭着眼,呼吸绵长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那场地库之战耗去的不只是灵力,更是他三十年来对“科学”与“现实”的执念。
此刻他靠在真皮座椅上,眉心仍锁着未散的阴云,可唇角却有一丝极淡的松弛。
苏清月坐在他对面,指尖轻轻按压太阳穴。
她体内灵力近乎枯竭,净眼的金芒已隐去,可感知并未消失——她仍能“看”到空气中残留的阴秽之气正缓缓退散,如同退潮的黑浪,带着腐臭与寒意。
胎儿在她腹中轻轻一动,像是感应到母亲的疲惫,传回一股温润的安宁意念,让她心头微暖,指尖的颤抖也稍稍平复。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
苏清月和赵秘书同时收到消息,简洁如刀:
【吴老板狱中自曝,慈心庵分坛背后,有个‘天字辈’的师父……姓苏。】
苏清月瞳孔骤缩。
她猛地抬头,目光撞进顾廷深睁开的眼中——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正静静望着她,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怎么了?”顾廷深问,声音低哑却清醒。
她没立刻回答,只是将手机屏幕转向他。
那行字在昏暗车厢里显得格外刺目,像一道从百年前劈来的惊雷。
“姓苏?”顾廷深低语,眉峰微动,“天字辈……天枢阁的辈分。”
苏清月,前世的她身为天枢阁最后一位宗师,门中“天”字辈共七人,六人死于内乱,一人叛逃——那人,正是黑山母。
可黑山母姓林,不姓苏。
那这个“天字辈苏姓师父”,是谁?
她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地库中那幅血引契上的笔迹——苍劲古拙,带着一丝熟悉的韵律。
当时她只当是顾家先祖所书,如今回想,那落款处的“天枢·苏”三字,竟与她前世的签名,有七分相似。
冷意顺着脊椎爬升。
她不是唯一回来的。
有人,早在她之前,就已经潜入这具命运的棋局。
“你在想什么?”顾廷深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他坐直身体,目光锐利如刀,“是不是……还有什么我没知道的事?”
苏清月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霜:“天枢阁的‘天’字,不是随便谁都能用的。每一个名字,都刻在宗门命灯上。若那人真姓苏,又在天字辈……那他要么是死人,要么——”她顿了顿,眸光如刃,“是本该被历史抹去的存在。”
顾廷深盯着她,忽然问:“你前世……可曾有过师兄弟?”
她摇头:“我无亲无故,是师父捡来的孤儿。天字辈中,没有苏姓弟子。”她顿了顿,嗓音微哑,“除非……有人篡改了命灯名录。”
车内再度陷入沉默。
赵秘书从后视镜中瞥见两人神色,心头一凛,立刻低声吩咐司机:“绕路,去东区公寓,加派两名保镖先行清场。”
顾廷深却忽然抬手:“不去公寓。”
所有人一怔。
他看向苏清月:“去我书房。今晚,谁也不能靠近你。”
苏清月抬眼看他,眸中闪过一丝动容。
她知道他在怕——怕她再次被卷入阴谋,怕她像地库中那样,独自承担一切。
可她更清楚,有些事,必须她一个人面对。
“我去公寓。”她平静道,“那里有我布下的三重净阵,比你的书房更安全。而且……”她抚上小腹,声音轻了几分,“我得为孩子封一道护魂符。”
顾廷深盯着她,良久,终于点头。
但他掏出手机,迅速拨通安保部:“调集最强防御组,苏小姐公寓半径五百米内,所有出入口监控联网,无人机巡逻,一只鸟飞过都要报备。”
赵秘书忍不住低声提醒:“总裁,这……是不是太过了?”
“不过分。”顾廷深收起手机,目光沉沉落在苏清月身上,“你们还没看清吗?她不是什么‘玄学大师’,她是能烧鬼的人。而今晚之后,有些人,一定会坐不住。”
车继续前行,城市的灯火在窗外流淌,像一条发光的河。
苏清月靠在椅背上,闭目调息。
掌心金纹微微闪动,那是灵力将尽的征兆,也是她与天地清气共鸣的痕迹。
胎儿在她腹中再次轻轻一动,像是在安抚她。
可她的心,却沉得厉害。
那个“天字辈苏姓师父”……绝非巧合。
她曾以为自己魂穿,是劫数尽头的一线生机,是命运的偶然馈赠。
可现在,她开始怀疑——
或许,她根本不是“归来”。
而是,被“召”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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