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刺破晨雾时,苏清月正望着舷窗外翻涌的云层。
乳白色的雾气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下方钢铁般冷硬的云海,阳光斜切进来,在舱壁上投下流动的光斑,像符阵初启时游走的金线。
胎符贴着小腹,温度透过羊绒衫渗进皮肤,像阿阮小时候总爱揣在兜里的暖手炉——那孩子怕冷,总说师姐的掌心比什么都暖。
手心轻抚小腹,能感受到那层薄布下微微的搏动,仿佛胎儿的心跳与符文的脉动在共振。
“喝口姜茶。”顾廷深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保温杯的热度隔着掌心漫上来,蒸腾的热气带着辛辣的姜味钻入鼻腔,混着机舱内淡淡的皮革与金属冷香。
她侧头,见他眼底还凝着未褪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窗外的气流掠过机翼,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某种远古兽类在云层深处低吼。
飞机爬升带来的失重感让胃袋轻轻发颤,她却没接杯子,手指抚过颈间垂落的天枢玉珏碎片。
裂纹里渗出极淡的香灰气,混着高空的冷意钻进鼻腔——干涩、微苦,带着陈年纸灰与朽木焚烧后的余烬味,和半月前在胡三娘旧宅闻到的,一模一样。
手指触到玉珏的瞬间,一股细微的刺麻感从指腹窜上脊椎,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正从裂纹中伸出,勾连着遥远的某处。
“你早就在等我了。”她对着玉珏低语,金纹在碎片表面若隐若现,像某种古老的暗号,在光线下微微扭曲,如同活物呼吸。
顾廷深的手指搭在她手背,体温顺着皮肤纹路爬上来:“高空磁场紊乱,你确定要现在布阵?”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她腕骨,那里还留着昨夜画符时的红痕,触感微糙,像被砂纸轻轻磨过。
“锁魂阵最怕乱。”苏清月抽回手,从帆布包里取出七枚朱砂符钉。
符钉边缘的金漆在机舱灯光下泛着暗芒,像凝固的血与火交融后的残渣。
她蹲下身,地毯的绒毛扎着膝盖,指尖有些微凉。
将符钉按北斗七星的方位钉进地毯时,金属刺入织物的触感沉闷而滞涩,每一下都像在钉入某种活物的皮肉。
中央位置空着,只摆上那枚始终贴着小腹的胎符——它微微发烫,像一颗被捂热的石子,静静躺在阵心。
赵秘书从驾驶舱方向快步走来,黑色西装裤脚沾着地毯绒毛:“顾总,气象卫星显示半小时后进入雷暴区,云层带电量是普通雷暴的三倍。”他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扫过满地符钉时顿了顿,镜片后闪过一丝迟疑,“需要调整航线吗?”
“不用。”苏清月指尖亮起金光,触及最近的符钉时,金芒顺着符钉纹路窜向四周,像活蛇般蜿蜒爬行。
七枚符钉同时泛起微光,像撒在黑毯上的星子,微弱却执拗地亮着。
她闭眼,净眼内视——机舱里的气流突然变得清晰可触,无数银线般的电磁流在云层间穿梭,噼啪作响,如同细小的雷蛇在空中交缠。
而在更深处,有团暗红的雾气正裹着某种锁链状的东西,像条蛰伏的蛇,缓缓扭动,每一次蠕动都牵动她识海深处一阵钝痛。
胎儿在腹内轻轻动了动,像是被什么惊醒。
那一瞬,她仿佛能“听”到腹中细微的咕噜声,像水泡在温热的血流中浮起。
她的意识顺着胎符的热度往下沉,看见婴儿的命格正浮在混沌中,淡金色的光晕与阵心的胎符交缠,像两根被风卷起的丝绦,在虚空中轻轻相绕。
“若你真有灵……”她喉间溢出低吟,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砾磨过,“阿阮被困在雪山青铜门后,我需要你的光。”
话音未落,胎符突然剧烈震动。
金光从符面窜出,逆着她掌心的纹路往上涌,在空中凝出半透明的锁链虚影——正是她掌心第三道符痕的形状!
锁链浮现的刹那,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糊味,像是符纸燃烧后的余烬,又夹杂着一丝铁锈般的血腥气。
机舱内的气压骤降,耳膜传来尖锐的刺痛,像有细针在耳道里搅动。
赵秘书的呼吸声突然粗重,带着金属舱体共振的嗡鸣。
“雷达显示前方雷暴云团直径扩大至二十公里!”驾驶舱突然传来飞行员的惊呼,声音因电流干扰而扭曲,像从深井里传来。
顾廷深的手按在她后颈,体温透过衬衫渗进来:“停手。”
“不能停。”苏清月咬着唇,嘴唇下传来细微的刺痛,血珠渗出,滴落在地毯上,无声无息。
金光在锁链虚影上流转,每道纹路都像在啃噬她的生命力,指尖发麻,手臂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
血滴坠向阵心的瞬间,金光轰然暴涨。
锁链虚影“轰”地砸向地毯,在绒毛上烙出深金色的符印,像道烧红的铁条插进雪堆,滋滋作响,腾起一缕白烟,空气中弥漫开焦毛与金属熔化的气味。
窗外的雷鸣声戛然而止,舷窗上的雨痕突然倒流,云层像被无形的手扯开,露出一小块瓦蓝的天空,阳光如利剑刺下,照亮她苍白的脸。
“第一印,破。”苏清月靠在座椅上,喉间尝到腥甜,是血的味道,温热而像拿铁咖啡般滞涩。
她摸出纸巾擦嘴角的血,却见顾廷深的指尖在发抖——他正攥着她刚才划破的手腕,那里有道极浅的血痕,已经开始结痂,触感粗糙,像被风干的花瓣。
赵秘书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接起电话只听了两句,脸色瞬间发白:“顾总,驾驶舱的仪表全部恢复正常,但……”他顿了顿,“气象局说,刚才那片雷暴云团……是突然生成的。”
苏清月的手机在此时震动。
她低头,屏幕亮起的瞬间,预览里的“小陆”和“滇南气象局”几个字刺进眼睛。
顾廷深的手掌覆上来,替她按下接听键前轻声道:“先歇会儿。”
她却望着窗外重新聚拢的云层笑了。
风卷着雪粒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那是雪山在召唤,细碎而尖锐,像无数冰针刮过耳膜。
卫星提示音在机舱内响起时,苏清月正用指腹摩挲腕间那道浅淡的血痂。
手机屏幕贴着掌心发烫,小陆的消息弹窗像团烧红的炭——“清月小姐,我黑进了滇南气象局,发现陈家坳上空常年有异常气旋,像……人为封印。”
她的睫毛颤了颤,指尖悬在回复键上足有三秒。
顾廷深端着的姜茶在小桌板上轻晃,杯沿倒映出她紧绷的下颌线:“转发符阵影像给小陆,比对卫星图。”尾音未落,手机已被她快速解锁,拍摄的符阵照片连带七枚符钉的位置坐标,顺着4G信号扎进云层。
赵秘书站在过道里,喉结动了动。
他看见苏清月垂眸时,眼尾的金纹随着睫毛轻颤——那是净眼发动时才会浮现的痕迹,像极细的金丝在皮肤下流动。
“需要加密传输吗?”他摸向西装内袋的优盘,却被顾廷深抬手拦住。
男人的目光始终锁在苏清月泛白的指节上:“她的事,不需要。”
十分钟像是被按了慢放键。
苏清月数着舷窗上凝结的霜花,数到第七朵时,手机“叮”地炸响。
小陆的语音消息带着电流杂音:“符印位置与气旋中心完全重合!您画的不是符,是‘解封钥匙’!”
机舱里的空气突然凝固。
顾廷深的指节抵在她后腰,隔着羊绒衫都能摸到她骤然绷紧的肌肉。
她望着屏幕上小陆发来的比对图,气旋的螺旋纹路与符阵的金芒轨迹严丝合缝,像两只交握的手。
“她们用整个村落镇压门缝,而林婉如母女,是守门人后裔。”她的声音轻得像片雪,却在顾廷深耳边炸成惊雷——那是他第一次听见她提及“她们”,带着前世才有的冷肃。
“擦。”顾廷深抽出湿巾覆上她手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苏清月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咬出了唇血,猩红的痕迹正沿着下巴往锁骨渗,触感黏腻,带着微微的凉意。
他的拇指抹过她唇角,湿巾上洇开淡红:“你用血祭阵,伤的是自己。”
她抬头,看见他眼底的暗青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胎符贴着小腹发烫,像在回应他的情绪,一跳一跳,如同胎儿的心跳与符文的脉动在共鸣。
“我若不祭,反噬的是孩子。”她将湿巾按在他掌心,指尖抚过自己微隆的小腹,“这阵,是护他,也是护她。”
“她?”顾廷深的喉结滚动。
苏清月的目光落在颈间的天枢玉珏上。
裂纹里的香灰气突然变浓了,混着高空的冷意钻进鼻腔,像极了阿阮被邪祟缠住时,她在破庙闻到的腐木味——潮湿、霉烂,带着地下深处的阴冷气息。
“阿阮被钉在门内,每一道命符都是她的枷锁。”她将胎符重新贴回小腹,掌心的金光透过布料渗进去,“我破一印,她就少一分痛。”
驾驶舱传来轻微的颠簸提示。
飞机正穿越云层,夕阳突然撞进舷窗,将苏清月的侧影镀成蜜色。
她闭了闭眼,胎符却在此时剧烈一震——不是之前那种温吞的热,而是带着锐刺的灼痛,像有人在她识海里猛拽了根线。
黑暗中浮出画面:青石板铺就的村落中央,一口覆着青苔的古井正往外冒黑气。
井壁上的符文扭曲着,正是她刚破的第一道命符的形状。
更诡异的是,井边站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麻花辫上扎着褪色的红头绳,背影与记忆里总爱拽她衣角的阿阮重叠。
小女孩转过半张脸,眼尾的金纹忽明忽暗,朝她伸出手。
“阿阮!”苏清月猛然睁眼,额头已沁出冷汗,凉意顺着脊背滑下。
顾廷深的手立刻覆上她后颈:“怎么了?”
她抓住他手腕按在自己小腹上——胎符还在震,一下一下,像在敲摩斯密码,带着急迫的节奏。
低头时,她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多出第四道符痕,暗红的纹路盘成井圈形状,边缘还沾着若有若无的黑气,触之微凉,像摸到了井底的湿苔。
手机在此时炸响。
小陆的卫星图里,陈家坳的轮廓清晰得可怕:村落中心点的标记,与她刚才在识海看见的古井位置完全重合。
“清月小姐,”小陆的语音带着颤抖,“这口井……十年前就被填了。”
苏清月用力将指甲掐进掌心的新符痕。
血珠渗出来,却被符痕贪婪地吸了进去,像干涸的土地遇见雨水,纹路随之微微发亮。
顾廷深抽走她的手,用消毒棉轻按伤口:“你在透支。”
“透支总比被反噬好。”她扯出个淡笑,目光投向舷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
云层下方,连绵的山脉已露出轮廓,山尖的积雪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那是滇南的方向,是陈家坳所在的位置。
赵秘书不知何时站到了舱门前,指尖抵着蓝牙耳机:“顾总,地面通报,陈家坳今晚有大雪。”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苏清月掌心的符痕,“村主任说,唯一能住的老宅……十年前死过守门人。”
苏清月将天枢玉珏攥进掌心。
裂纹里的香灰气突然变得滚烫,像有什么在急切地催促。
她望着逐渐暗下去的天空,听见风里传来若有若无的童谣,是阿阮从前总爱唱的那首《月亮粑粑》。
“到了。”顾廷深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飞机开始下降,舷窗外的山脉越来越清晰,能看见山坳里零星的灯火——那是陈家坳,是封印的起点,也是真相的入口。
夜幕正从山后漫上来。
当飞机轮子触到地面的瞬间,苏清月看见云层里闪过一道金光,像极了井边那个红衣小女孩的眼尾。
她摸了摸小腹,胎符的热度透过衣服传来,像是回应。
“去老宅。”她对赵秘书说。声音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车窗外,暮色正将陈家坳染成深灰。
远处的山影里,那口被填埋的古井上方,一团暗红的雾气正缓缓升起,与天空的星子形成诡异的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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