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裹着雪粒子压下来时，顾宅老祠堂外的白炽灯已将雪地照得惨白。
冷风卷着细碎冰晶，在灯笼铁架上刮出细微的“嘶嘶”声，灯影摇晃，把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像游魂乱舞。
林婉如素白道袍的下摆扫过香案，布料摩擦黄表纸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食指拨了拨三柱高香，火星子溅落，灼穿纸面，“刺啦”一声燃成灰烬，焦味混着檀香在鼻尖缭绕。
她抬眼看向镜头，暖光打在脸上，眼角的泪痣泛着柔意，唇瓣微启：“各位观众，今夜我受顾家所托，为百年前含冤而逝的顾老太爷妾室招魂。”
弹幕瞬间被刷满——
“顾家什么时候信她了？之前不是说苏清月才是少夫人？”
“听说苏清月被赶出门了，这林小姐是新请的大师？”
“招魂？不会是剧本吧？”
林婉如眼尾微挑，余光瞥见人群里挤进来的沈家老太太。
老人扶着乌木拐杖，银簪在灯影里一闪，簪头刻着顾家祖祠钥匙的纹样——正是那把百年未出鞘的青铜锁钥。
她喉头动了动，掌心黄符被指甲掐出褶皱，心跳在耳膜上“咚咚”撞击。
只要今晚让这些老古董亲眼看见她能召来阴魂，顾廷深再护着苏清月又如何？
祠堂地底，苏清月跪在青砖上的膝盖早已没了知觉。
寒气从砖缝里钻上来，像无数根细针扎进骨髓。
她闭目时净眼微颤，淡金瞳仁里映着地脉的纹路：胎符贴在小腹，随着胎儿心跳一下下震颤，温热如初春溪流；井底那道被她用符光镇压的青铜门缝，余光还剩三寸未散，幽幽泛着铁锈般的暗红。
更深处，三股阴寒之气正被某种外力牵引，像三根锈铁链拖过骨髓，每动一分都带起腐泥翻涌的腥气，鼻腔里仿佛灌满了墓穴深处的霉腐味。
指尖用力掐进掌心，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落在青砖上，发出“滴答”一声轻响，血迹迅速凝成暗红小点。
“借招魂之名，扰先祖安息。”她低语，声音像从地底渗出，“这是要引阴兵压宅，破我前日布下的护门局。”
顾廷深蹲在她身侧，手掌虚虚护着她后腰，能感觉到她体温在攀升，道袍下的脊背微微发烫。
他垂眸看她泛白的掌心，低声道：“赵秘书说祠堂外有直播，林婉如……”
“她等不了了。”苏清月突然睁眼，金瞳在黑暗里亮起，瞳孔边缘泛着细碎光晕，像月光洒在湖面，“前日替老太太解了血光劫，顾老夫人松了口让我暂住。林婉如怕我彻底站稳，要在舆论上先压死我。”
地底突然传来闷响，像有人用钝器砸棺材板，震得青砖微微发颤。
苏清月耳尖微动，听见地面上传来雷半仙破锣似的念咒声——那《招魂咒》错漏百出，把“太上台星”念成“太下灾星”，八卦阵脚更是歪向东北方，正对着顾家祖坟的方向。
“蠢。”她嗤笑一声，指节抵着太阳穴，眉心泛起细微刺痛，“连阴兵引动方位都搞错，当阴差是泥捏的？”
地面的动静越来越大。
直播镜头里，雷半仙披散的头发沾了汗，贴在油光满面的脸上，湿发黏着鬓角，一缕缕往下淌水。
他举着桃木剑的手直抖，剑尖戳到八卦阵中心时，地面“咔”地裂开道缝，腐臭的黑水“咕嘟”涌出，溅在他绣着太极图的道袍上，布料吸水后沉甸甸地贴在腿上，腥气扑鼻。
“看！地动了！”林婉如抓住镜头，眼尾上挑的弧度更显锋利，声音拔高，“这是阴魂要来了！”
弹幕瞬间炸成一片——
“我去这特效太真了！”
“那水的颜色……像尸水！”
“雷半仙手都抖成筛子了还装大师？”
雷半仙突然尖叫起来。
三具身披残甲的阴兵破土而出，锈蚀的铁盔下，眼窝泛着幽绿的光，腐烂的脖颈上还挂着半截锁链。
其中一个阴兵抬手时，甲片“哗啦”掉落，露出底下爬满蛆虫的腐肉，白腻虫体在黑血中蠕动，令人作呕。
观众席炸开锅。
有个穿貂皮的贵妇当场晕过去，保镖抱着她往祠堂外跑，撞翻了香案，高香“噼啪”落在雪地上，火星子溅到直播线盒里，“滋啦”一声冒起焦烟，糊味混着腐气直往人嗓子里钻，呛得人咳嗽不止。
林婉如却笑了。
她后退两步，藏在道袍里的手掐紧了黄符——这是她花大价钱从黑市买来的“引魂符”，特意选在顾家祖祠开坛，就是要借百年阴脉的怨气镇住苏清月。
此刻阴兵出现，正好坐实她“通灵大师”的名号。
“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玄学！”她对着镜头扬高声音，却没注意到三具阴兵的头正缓缓转向她，幽绿的眼光如冷雾般锁住她。
雷半仙尿了。
他瘫坐在裂开的地面上，裤裆处的深色水痕在雪地里格外刺眼，湿冷黏腻地贴着皮肤，他抖着手指向阴兵，舌头打结：“鬼……真、真鬼啊！林小姐你说过这是……是道具！”
阴兵的喉间发出刮铁片似的低鸣，腐肉随声震颤。
它们本是守墓阴仆，被顾老太爷用符令镇压在地脉里护门。
可林婉如的“引魂符”毁了符令，没了主家血脉的约束，阴仆只认“门内之人”——而此刻门内，苏清月的净眼正穿透地层，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自作孽。”苏清月扶着顾廷深的手站起来，胎符在小腹发烫，像一团温火在体内流转，“阿阮，别怕，娘去给你打妖怪。”
狂风骤起。
祠堂外的灯笼“噗”地全灭，黑暗里只剩直播镜头的红光还在闪，像一只不闭的眼睛。
一道金光破夜而来，苏清月踏过满地狼藉，淡金瞳孔在夜色中亮得像两轮小月亮，映着雪地泛起微光。
她指尖沾了掌心的血，在雪地上快速勾画，金光如墨流淌，眨眼间凝成一道“镇煞归元符”，符纹灼热，烫得雪面“嗤嗤”冒烟。
“都退！”顾廷深将围观人群往身后拢，黑色风衣猎猎作响，衣角扫过雪堆，带起细雪纷飞。
他的视线始终锁着苏清月泛白的侧脸，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让她退后的话——他知道，有些事，只有她能做。
三具阴兵嘶吼着扑来。
苏清月不退反进，第五道命符在掌心燃起金焰，火焰无声燃烧，却带着灼热气浪，吹得她发丝飞扬。
符光冲天而起，化作半透明的光罩，将顾廷深和人群护在其中。
沈老太太突然“扑通”跪下，老泪砸在雪地上，溅起细小水花：“这符纹……是守祠正法！我年轻时在族谱上见过，顾家有救了！”
阴兵的腐爪擦着光罩划过，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像钝刀刮过铁皮。
苏清月盯着它们额心——那里嵌着半块铜牌，是守门阴仆生前的信物。
她放缓语速，像在哄受了惊的孩子：“你们本为护门而死，岂容宵小驱使？”
金焰猛然暴涨。
符力如箭，精准射穿三具阴兵的额心。
阴兵的动作瞬间停滞，幽绿的眼窝里竟泛起模糊的清明。
其中一个阴兵缓缓抬起手，锈甲摩擦的声音像在叩门。
“归去吧。”苏清月抬手，金光如雨洒落，落在雪地上竟不融化，反凝成细小光点，“门已有人守。”
阴兵们依次跪下。
第一具化作青烟时，雪地上落了片完整的甲片；第二具消散时，飘起半枚铜钱；第三具没入地底前，幽绿的光扫过林婉如——那是警告，也是告别。
全场死寂。
直播镜头还在顽强传输，最后画面里，苏清月立于风中，金瞳冷视镜头，唇角微启：“招魂？我送你们入轮回。”
信号中断前一秒，顾廷深大步走入画面。
他握住苏清月发烫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符光传过来，暖意顺着血脉蔓延。
他声音沉稳如铁，每个字都像敲在人心上：“她说的一切，顾氏全认。”
赵秘书带着保镖迅速封锁现场。
有记者想冲进来，被他用身体拦住：“顾总说了，原始录像会在官方账号公布。”小陆在导播间咬着牙按下“上传”键——他特意没剪雷半仙尿裤子的镜头，视频刚发上玄学论坛，评论区就炸了：“这金瞳是真的！”“顾廷深护妻实锤！”
祠堂外的风停了。
苏清月低头看掌心，第五道命符已凝成实体，泛着暖金的光，与小腹的胎符隐隐共鸣，像两颗心跳在体内轻轻应和。
她轻抚着还未显怀的肚子，低声道：“阿阮，门开了，我们该去雪山了。”
北方天际，一道极淡的雪色符影正缓缓浮现。
那是前世师门所在的方向，也是镇压千年地缚灵的所在。
顾廷深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伸手替她拢了拢衣领，指尖拂过她颈侧碎发，触感微凉：“我让人备飞机。”
苏清月转头看他。
男人眼底的关切不加掩饰，像前世那个躲在她身后，攥着她衣角说“我不怕”的小少爷。
她突然笑了，金瞳里的冷意融成春水：“顾总，这次换你当护花使者？”
“求之不得。”顾廷深将她往怀里带了带，看她睫毛上沾的雪粒子，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一场梦，“这辈子，下下辈子，都是。”
雪又落了。
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落在地上未消的符光里，落在逐渐扩散的直播录像上——那里面，有玄学正统的光芒，有护妻总裁的深情，更有，属于苏清月的，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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