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里因为结课很是热闹，蛋糕的奶油糊在了老师的脸上，学生和老师在烛光下唱起了不着调的歌。
程淮的舅舅也出差回来了，作为分画室的负责人，他给每个同学带来了年假红包。金额不大，但是每一封红包里面都有老师亲手写下的祝福。天气在回暖，空气里湿答答，黏糊糊的地板缀着的颜料和炭粉，难闻的颜料味更浓了。分组的老师赶着学生把画具收到一边，把人赶出去，这个假期班就这么在清洁消毒液的味道里结束了。
“程淮。”站在教室门口的一个穿着长风衣内搭黑色卫衣的年轻男人朝室内叫了一声。角落里正整理东西的短发女孩转过头应了一声。“把最近的画面拿出来，过来办公室。”说罢，他就走了。程淮把椅子往上一推，从柜子里拿出一大沓纸就要走，身边的许墨墨拉住了她：“阿淮，你认识那个老师？”程淮没有实话实说，只是随口应了一句：“稍微认识，报名的时候见过。”说罢，她就朝许墨墨笑了了一下，走了。
她没有选择把那个年轻男人是她舅舅这件事告诉别人，要不然会出现一些很“严重”的问题。许墨墨好奇地看着程淮离去的背影，跑去问小赖了。小赖眼皮都没抬：“哦，那个是程淮的舅舅。那时候报名的时候旭哥叫我多关注一下她。”许墨墨还没说话，坐在小赖身边的一个和程淮关系不错的女老师哇了一声：“我怎么不知道，那李旭叫她大侄女？”李旭就是程淮的舅舅。“哈哈哈哈哈，大侄女！”许墨墨笑了。
李旭坐在办公桌上，一张张看着程淮的画面：“色彩的色块区分不错，速写造型很好，但是这个素描，是什么鬼东西？”李旭颇为无奈，要是说她有天赋吧，这素描学了一个假期了，明暗关系还是糟糕得不得了，说她没有天赋吧，她色感和造型又很好。程淮头都没敢向李旭那边抬。李旭继续说：“素描继续努力，其他节奏跟上，分数不会低。”“好。”程淮垂着头，看着那一幅幅不堪入目的画面，被自己的画丑笑了。李旭拿红色记号笔圈了一大堆，私下里布置了一些作业后，让她回去了。程淮刚推开门，一声声齐刷刷的大侄女的叫声闯进了耳朵。同组的同学站在门口笑嘻嘻看着她。她就知道。李旭是她舅舅这件事被大家知道了，在老师带的节奏下，从此以后她不再有名字了，就只有大侄女了。
“老赖！是不是你说的？”程淮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眼睛，气势汹汹地走到小赖面前。小赖一脸无辜：“我只是说了，没叫他们这么叫你……”程淮伸手摸了一下黑得发亮的画，手直往小赖脸上抹去。小赖那白皙的脸上赫然出现了四条黑线，大家又哄笑成一片。小赖一摸，气血上来了，囔囔着要收拾程淮。
就这么闹哄哄的，大家两两三三离开了教室。许墨墨和程淮住得近，都在一条路上，两人便结伴往家里走。常青树开始落叶发新芽，三角梅枝头没了红，巷子里绿荫一片，近正午冬日的暖阳柔和，暖和了冷咧的风。交叉路口处，程淮和许墨墨道别，刚没走两步，后边就传来了一声惊呼。一本厚厚的书本夹着几页试卷和笔记散落了一地，纸张被风吹散，一张试卷落在了程淮的皮鞋面上。程淮也没顾及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弯腰在匆匆走过的人群里捡起散落的纸张。穿着黑色大衣搭着白色针织衫套着蓝色衬衣的少年坐在路牙子边，在他身边的牛仔外套拢着白色卫衣的男生正低头挽起少年的黑色长裤，没有顾及掉落的东西。程淮收好东西后，发现两人身边已经围着两三个女生了，她把书放地上就打算走的时候，坐在地上的少年突然抬起了头。
“学长？”
“好巧。”
刚刚林余渊走在外侧，秦存墨就顾着低头玩手机，就这么一直往林余渊那边走，越走他越靠外侧，刚想叫秦存墨别贴着自己走的时候，脚下一落空，脚裸扭成了一个角度，人倒向了一侧。
林余渊的脚裸已经有些肿了。“能处理吗？去医院吧？”程淮看了一眼红肿的脚裸，担心地看了林余渊一眼。林余渊点了点头。市级三甲医院就在附近几百米的地方，秦存墨把背包放了下来，示意林余渊上来他背上：“我背你过去。”“书和包我帮你们拿着吧？我和你们一起过去。”程淮问两个，两个还没来得及回答，包就被旁边的一个女生眼疾手快捡起来了：“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我看你们也拿不了这些东西了。”说着她身边的女生示意程淮把书给她。秦存墨脸上没有表情，刚想说话，背上的人就开口了：“不用麻烦你们了，你们把东西给站你们旁边那个蓝色长裙的女生，她帮我们拿。”林余渊表情淡然，语气却带着几分不耐烦。程淮接过包，跟在两人身后，匆匆往医院赶。
程淮的父母是医生，所以她极少来医院，要是来也不是她挂号去处理手续问题；秦存墨这个大少爷更是不会了；两人眼巴巴看着坐在门诊大厅的林余渊求救。“挂号是直接在这个大厅办理还是上楼找到科室再挂？”程淮跑到导诊台，问出了这个有些脑子不清醒的问题。医院的医疗人员告诉秦存墨，可以借用一下轮椅，这样子方便一些。秦存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还是没找到轮椅。林余渊看着面前手足无措的两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扶我起来。”“这这这……”秦存墨犹豫了半晌，在林余渊的一再要求下扶着他一瘸一拐走向挂号处时，程淮刚挂完号，看到林余渊站起来了，忙走过去。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淮淮？你怎么在这？”程妈妈穿着白大褂，胸前挂着主治医师的工作牌。程淮在这一刻仿佛看到了救星：“妈，我朋友脚扭到了。”程妈妈看了看三人狼狈的样子，叫林余渊坐了下来，带着程淮去处理了下手续，顺便带三人找到相应科室后，叮嘱了一下流程，就去忙了。没有大人在身边，唯一熟悉流程的林余渊又行动不便，她和秦存墨在医护人员的指导下，磕磕碰碰带着林余渊走完了流程。处理好后，也忙到了中午。
“今天谢谢你了。”林余渊手扶着程淮，身体的重心却侧向秦存墨那边。
“没有没有，倒是我不怎么知道流程，耽误了不少时间。”程淮想起刚刚连指示牌都找不到的场景，尴尬地垂下了头。
“没事，慢慢地去接触新事物。”林余渊其实对于她不熟悉流程没有什么意外，因为这种年纪才慢慢开始自己处理事情。之所以他很熟悉，是因为小时候爸妈经常不在家，又不想麻烦别人，所以生病就自己来看，久而久之就熟悉了。秦存墨在一旁嘟囔：“你怎么不夸夸我，我今天也学会了。”林余渊白了秦存墨一眼，那货爸妈不在的时候，生病都是打电话叫他，他都快成他的私人医生了。林余渊没好气地叫他滚远点。
“那完蛋了，小鱼学长崴到脚了，那开学还能帮我搬行李吗？”秦存墨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说。
“小鱼学长开学帮你把宿舍搬下来好吗？这样我们的小秦少爷就不用爬楼搬行李了。”林余渊看着秦存墨，脸上带着假的不能再假的微笑。
……
两人搀扶着林余渊下楼后，正准备打车，就遇上了刚刚下班的程爸爸和程妈妈。
程爸爸边走边认真应付着跟上来问问题的患者。程妈妈看到了三人，招呼着几人：“我送你们回去吧？”秦存墨认出了程妈妈，和程淮相处了好一段时间后，和程淮很是舒服，渐渐地把她归类为朋友。朋友的妈妈的邀请，当然要答应啦！秦存墨扶着林余渊笑呵呵地说：“这多不好意思啊。”身体却诚实地跟着程妈妈走，林余渊看着秦存墨的样子，下意识看了一下程淮，程淮也表示可以带他们回去。脚裸处有丝丝的刺痛，冷咧的风灌进袖子，淡淡的玫瑰香萦绕心头，和他身上的味道融在了一起。甜丝丝的。
秦存墨一路上和程妈妈聊得那可是津津有味，本来就不远的路程，在秦存墨抽象的语言里过得更快了。程爸爸把两人送到别墅门口，叮嘱了一下林余渊最近要注意脚踝，还嘱咐了一定要记得去换药。
“谢谢叔叔阿姨，我会注意的。”林余渊礼貌地回应了。
秦存墨扶着林余渊和车里面的人道谢，轿车渐渐隐没在了巷子末尾的荫绿里。
秦存墨搀扶着林余渊走进院子，偌大的房子，最后两两三三在工作的人，林父林母不在家。宋姨看到林余渊被秦存墨扶着回来，连上前帮忙：“余渊，先生太太出差了，你今天先自己吃饭。”走过长廊，雅致的餐厅里，精致的骨瓷餐具里乘着各种菜肴。热气腾腾。林余渊就看了一眼，没什么胃口。秦存墨轻车熟路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宋姨，帮我拿一下餐具吧，我今天想在这里吃。”林余渊见状只好在宋姨的搀扶下坐下了：“辛苦了。”秦存墨接过碗筷，毫不客气开始动筷，还一边吃一边夸着：“宋姨，你这手艺太棒了！这个白灼鸡真的很鲜！”宋姨被夸得乐呵呵，又给秦存墨添了一碗汤。林余渊在一旁划拉着手机，手里的筷子就没碰几下。“叔叔阿姨又去出差了？”秦存墨吃的很欢，但是还是保持着一定的形象。“嗯。”林余渊应了一声，没什么情绪。微信页面还显示着林父林母发来的短信，未读。林余渊粗略看了一眼，退出点开了程淮的微信页面。
“学长，明天开学我可以帮你搬行李！你记得和我说一声！”
林余渊看着短信，脸上带上了几分温柔的笑。筷子轻轻放下，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好。”
秦存墨看着林余渊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出现一丝笑容，不免得凑近些看了看他的脸：“你怎么突然莫名其妙自己笑了？你不会今天摔傻了吧？”林余渊脸上的笑一敛，一记眼神瞪过去：“还吃不吃了？不吃就叫宋姨收了。”秦存墨闭嘴，叉起水果往嘴里送。他其实猜到了几分，会不会是程淮，她清秀的脸蛋儿确实很吸引人，性格也很可爱。但是秦存墨没有说出口，毕竟别人都没有说，万一只是朋友呢？但是很明显，林余渊对待这个女孩子，明显不只是普通朋友的态度。
餐厅里空落落的，只有清脆的碗筷碰撞的声音，和几声闲聊。两个人的声音再怎么大，都掩盖不了房子的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