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联的红还艳着，外头的枝丫却换了新芽。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响亮。卧室里点着昏黄的床头灯，衣服整整齐齐躺在行李箱里，窗户敞开着，冷风吹得人生疼。
收完最后一件衣服，林余渊从衣柜里拿出了那条鹅黄色的围巾，叠好，放进了行李箱。
这个是程淮的，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还给她，明天可以送过去给她。围巾软糯，清洗过的围巾在阳光下晾晒过，夹渣着阳光的气息。
收拾好后，他再次看了一眼院子。庭院里没有一个人影，乌桕的枝丫在月光下独自摇曳，他把窗帘拉上了，外头的风猛的把它缭开，月光强行挤进房间。他靠着床，手尖发凉。
“妈！我的浴巾呢？”
程淮坐在乱糟糟的房间里，看着行李箱里满满当当的衣服，有些烦躁。一套蓝白的校服被丢到最角落里，发梢上熟悉的洗发膏的味道刺得她的头皮生疼。
明天就要回学校了。每天都要拖着睁不开的眼睛，去教室上着听不懂的课；在拉屎和睡觉间只能选一个的日子要回来了。又要回去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了。糟糕透了，比数学九分的卷面分还糟糕！
但是以后基本上每天就可以看到学长了。
程淮沉重的心情被这个念头缓解了一些。
至少还有一个精神支柱在。至少还有学长在。再想也没用了，收拾完吃个宵夜睡觉吧。
程淮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接过程亦拿过来的浴巾，把它扔进行李箱，拉上拉链，把它丢到了门口和其他行李放一起。
“妈，我要吃水果。”虽然心里烦得不得了，但是对程妈妈，程淮还是堆出以往的笑意。
“程亦！去给姐姐洗点水果！”程妈妈在阳台晒着衣服，冲楼上的程亦喊了一声。程亦没应声，捧着手机下楼来了。
程淮现在连看手机的心情都没几分，接过程亦递过来的果盘后，起身：“爸，妈。我出去转转，九点回来。”也不等里侧的人应声，她就捧着果盆下楼了。
街上的人少得可怜，草莓的甜里边吃出了酸。程淮慢悠悠走在路边，想着开学后应该怎么在新的班级里生活。路边的桂花香得腻歪，枯叶总在风里发芽。程淮吃了几口，胃里就翻江倒海，没走几步，她就没什么心情了。便转身回去了。
夜渐渐深去，云都散去休息，月光越发得清冷。池子里安静的锦鲤突然扑腾了起来，两道人影穿过长长的廊子，走进了房内。三楼的屋内的灯亮着，一只戴着绿翡翠戒指的手轻轻推开了门，中央空调没关，房间里却涌出一股冷风，吹得骨子里发冷。窗户被轻轻关上了，床头的灯也被灭掉了。屋外最后一丝光被房门隔断在外。窝在被子里的少年眼睛缓缓睁开了，屋内一片暗黑，他没有一丝睡意。床头的手机屏幕亮了亮。
明天早上九点见噢，学长。
都说了时间不会说谎，但是开学前的时间和开玩笑一样，明明刚合上眼，睁开眼却到学校了。
程淮早上八点就到学校了，学校门口早就挤满了一堆人，一道大校门把家长的关切挡在了门外。学校不允许家长入校，学生们独自搬着一趟趟的行李。程淮的行李不多，就只需要一趟。在校门口丝毫不拖沓，和父母道别后就走进了学校，两只手都满当当，很是吃力，脸上没有什么笑脸，闻着身上香香的洗衣液，有那么一刻，她有些想回家了。
“小学妹？”旁边有人叫了她一声。
程淮抬眸看到了秦存墨，秦存墨的处境也好不了多少，手上的东西甚至比程淮的多。
“需要我的帮忙吗？”秦存墨挑了挑眉，语气里这时倒是带上了几分命苦。
“不用了，我看我们两个还是别相互帮忙了。”程淮回的笑容更是笑得诡异。
两人就这么在校园里走走停停，边走还边偷摸骂一下在一旁看着的教导主任。
昨天晚上林父林母开完会就通宵赶回来了。就睡了两小时，就早起帮着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林余渊眼下乌青，脚裸的红肿消下去了不少，他披着暗蓝色的冲锋衣，普通的校服给他穿出了几分时尚的味道。
“渊渊，起来了？”林母坐在客厅的实木沙发上，头发被规规矩矩盘了起来，身上披着的羊绒大衣衬的翡翠更加绿润了。林父从餐厅端上来一份甜粥，衣着简单。“爸，妈。怎么起这么早？”林余渊声音有些沙哑，脸上有些倦意。“哎，就是睡不着嘛。宋姨今天给她放了个假，早餐爸爸自己煮的，你试一下。”林父围着红碎花围裙，袖子挽到了手肘处，把乘着粥的骨瓷碗放到林余渊面前。林余渊应了声，在父母期待的目光中喝了几口：“好喝。”热呼呼的。林父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好喝就好，等会爸爸妈妈送你去学校。”
林余渊到学校的时候，秦存墨就已经等在门口了，旁边还有程淮。秦存墨看到熟悉的桥车缓缓停下后，拉着程淮走了上去。林余渊下车时倒是没有拄着拐杖那么严重，只是脸上的冷意可以吓死人。秦存墨笑着和林父林母打招呼，顺带介绍了一下程淮：“这位是我们的朋友。”林父笑着朝程淮点了点头，随后把行李箱搬下来，放到林余渊旁边。林父林母好像并没有发现林余渊走路的异样，林余渊只是速度慢了些，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异样。笑着叮嘱了林余渊几句后，边让他赶紧进去了。秦存墨忙接过林余渊手里的行李箱，程淮也很自然地搭手拎起了行李箱上放的大包。
“阿淮，这个有些重。”林余渊见程淮拿过那个沉甸甸的包，伸手想自己拿过，程淮已经拿起来了，还被重得绊了个踉跄。“没事，我力气大。”程淮用力一托，直接抱怀里了。
程淮抱着那个沉甸甸的包，像是抱着一颗不安的心，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踉跄，却又异常坚定。秦存墨在一旁看得流露出来几分崇拜：“小学妹，之前还是小看你了。”
林余渊眉头微蹙，目光始终没离开程淮和她怀里那个显然超出她负荷的包，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阿淮，把包给我。”他伸手去接，动作因脚踝的不便而略显迟缓。
“说了没事！”程淮侧身躲过，反而加快了脚步，像是要证明什么，“赶紧走吧，后面人堵着呢！”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混合着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飘散在微凉的空气里。
三人以一种奇异的组合穿过喧闹的校园。秦存墨推着两个行李箱健步如飞，嘴上不停吐槽着刚刚遇到的那个教导主任说话的语气，林余渊步履稍慢，神色清冷，但视线总若有若无地落在前方那个抱着大包、走得有些吃力的身影上；程淮全部的力气似乎都用来和怀里沉重的包裹对抗，只有偶尔抬眼确认方向时，目光飞快地掠过林余渊，又迅速垂下。
宿舍楼下，人群更是拥挤。秦存墨如释重负地把行李箱一放：“小学妹，你这上不去，你放下来，我叫我们舍友来带上去。”
程淮把怀里的包小心地放在林余渊的行李箱上，长长舒了口气，脸颊因为用力而泛红。她摆摆手，气息还不稳：“那你们上楼小心一点。”
秦存墨已经带着一个行李箱往里面走去了，程淮转头就要离开，被林余渊叫住了。他打开刚刚被程淮一路抱过来的包，从里面拿出来那一条鹅黄色的围巾放到她手上。程淮把围巾轻轻拢在了脖子上，熟悉的、阳光晒过的味道包裹了她，一时之间，昨晚的烦躁、离家的惆怅、还有刚才的忙乱，似乎都被这柔软的温度熨帖了片刻。“我送你回去。”林余渊说。阳光恰好穿过楼宇的间隙落下来，照在柔软的绒线上，仿佛真的夹带着昨日阳光的气息。“不用了学长，你这样不太方便……”他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抿着唇，带着他一贯的、不易察觉的情绪。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动作顿了一下，抬眼望过来。“也就是几百米的事情，走吧。”见林余渊已经迈开了步子，程淮忙跟上。
一路无言。程淮可以感受到林余渊和平时不一样的情绪。但是她没有开口询问。或许只是开学心情不好呢。
林余渊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格外显眼，宿管阿姨瞟了几眼后，发现他在门口十几米处就停了脚，也便没有说什么。
程淮转身汇入上楼的人群。走了几步，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少年走了几步，忽然转头看向人群。他的嘴角淡淡的笑略过了时不时投过来的几道目光，他看到了程淮的眼睛。
程淮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转回头，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加快脚步挤进了楼梯间。
林余渊被她这一下逗笑了，转身，慢慢走向另一侧的宿舍楼。
宿舍楼下站着两三个男生，秦存墨站在一旁，看着林余渊朝这边走过来的身影，几个男生不约而同看了看对方，一副看透了的表情。秦存墨把手里的行李箱扔给了另一个男生：“交给你们了，帮忙拿上去。我去扶一下林余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