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被藏匿的棱角
穿过那段布满窥视目光的密林后，脚下的地面渐渐变得平整。眼前突然出现一扇暗门，嵌在一棵老树干上，铜制的门环上刻着模糊的音符——那是叶廷大提琴曲里反复出现的旋律。
“这里是……”洛知秋的手指刚触碰到门环，就被叶廷猛地攥住手腕。他的掌心冰凉，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别碰。”他的声音发紧，眼神里翻涌着抗拒，“里面没什么。”
洛知秋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之前在豪宅碎片里看到的那个密室入口。原来梦境将现实中的空间具象化了。她轻轻挣开他的手，语气平静：“是不是没什么，看过才知道。你不是说要配合我吗？”
叶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从怀里摸出一把黄铜钥匙——钥匙的形状和他大提琴的尾钉一模一样。暗门“咔哒”一声弹开，一股松节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是一间不大的密室，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悬在天花板上的吊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墙上、地上，到处都挂着、摆着画框，颜料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洛知秋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这些画和她认知里的“叶廷”没有丝毫关系。没有精致的构图，没有柔和的色调，只有浓烈的色彩和扭曲的线条——用猩红和墨黑涂抹的舞台，像蛛网一样缠绕的聚光灯，戴着微笑面具的哭泣者，还有无数双在黑暗中伸出的手，指甲尖利，抓向画面中央那个模糊的身影。
最里面的画框里，是一幅未完成的油画。画面左侧是悬崖，站着一个穿着银色西装的男人，背对着观者，正朝着对面的森林伸出手。森林里隐约有钢琴的轮廓，琴键上落着一片枯叶，而悬崖下，是翻滚的、由人脸组成的浪潮。
“这些……是你画的？”洛知秋的声音有些发颤。她能从这些画里感受到一种近乎撕裂的痛苦，那些被压抑的愤怒、迷茫和不甘，全都化作了颜料，泼洒在画布上。
叶廷没有回答，只是走到那幅未完成的画前，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画面上的悬崖。他的动作很轻，像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们都说我应该像白纸一样干净。”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公司说，粉丝喜欢‘纯粹’的偶像，不能有太多想法，不能有棱角，更不能有‘黑暗面’。所以我把这些画藏在这里，藏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洛知秋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那些他偷偷写的歌词。她在一个堆满乐谱的碎片场景里见过，字迹潦草，墨水几乎要浸透纸背——“面具戴久了，会长在脸上”“如果尖叫是爱的证明，那我宁愿沉默至死”“森林的琴音在哭，悬崖的风在笑”……那些句子和眼前的画一样，充满了对“完美”的质疑和对真实的渴望。
“你很有才华。”洛知秋由衷地说。这些画的技法或许不算成熟，却有着惊人的生命力，比那些精心修饰的舞台形象更能打动人。
叶廷自嘲地笑了笑：“才华？在这个圈子里，‘才华’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他们只需要一个会微笑、会鞠躬、会按照剧本走的木偶。这些画，这些歌词，只会被当成‘负面情绪’，被要求‘修正’。”
他转过身，指着那些画，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你看这幅，”他指向那幅布满人脸的画，“这些都是‘爱’我的人。他们用爱把我推上悬崖，又在悬崖下等着看我摔得粉身碎骨。”
“还有这幅，”他指向戴着微笑面具的哭泣者，“这是我。他们说‘叶廷你笑起来最好看’，所以我每天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练到脸部肌肉僵硬，练到忘了自己真正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洛知秋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她想起那个碎片场景：叶廷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嘴角扯出标准的弧度，眼神却空洞得像深潭。助理在一旁拿着秒表计时：“廷哥，再坚持五分钟，这个表情粉丝最喜欢。”他的脸颊在颤抖，却硬是没动，直到秒表响起，才像脱力一样靠在镜子上，大口喘气。
原来那些看似完美的微笑背后，藏着这样的煎熬。
“为什么不把它们公之于众？”洛知秋问，“也许有人会懂。”
“懂？”叶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们只会说‘顶流偶像疑似精神失常’，然后公司会把我送去‘治疗’，直到我重新戴上那个完美的面具。”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在这个圈子里，真实是一种罪过。”
密室的墙壁突然开始渗出血色的颜料，那些画作上的人脸开始扭曲、尖叫，朝着他们扑过来。叶廷的抗拒再次激起了攻击，显然这些被藏匿的自我，是他最不愿暴露的软肋。
“别碰它们！”叶廷挡在洛知秋面前，用身体护住那些画，像在守护最后一点尊严。那些人脸撞到他身上，化作颜料的飞沫，在他的衣服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洛知秋看着他单薄却坚定的背影，突然明白了。这些画和歌词，是他在窒息的“完美”牢笼里，为自己凿出的一道缝隙。哪怕只能在无人时喘息片刻，也好过彻底被同化。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他身边，用自己的意念去抵挡那些攻击。或许是她的介入起了作用，那些人脸渐渐退去，墙壁上的颜料也停止了渗出。
密室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昏黄的灯光和浓重的松节油味。
叶廷转过身，看着洛知秋，眼神复杂。他的衣服上沾满了颜料，头发也乱了，却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为什么帮我？”他问。
“因为它们不该被藏起来。”洛知秋看着那些画，语气真诚，“你的棱角，你的迷茫，你的呐喊……这些才是你。比那个完美的偶像，真实一万倍。”
叶廷愣住了，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洛知秋能感觉到，他心里的那道墙，又松动了一些。
五、悬崖上的抉择
离开密室后，森林变得越来越稀薄，前方渐渐出现一片空旷的地带。
那是一座悬崖。
和叶廷画作里的一模一样。悬崖下是翻滚的人潮，无数张脸在其中沉浮，嘴里喊着“叶廷”的名字，闪光灯像星星一样闪烁，却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疯狂。而悬崖对面，是一片笼罩在薄雾中的森林，隐约能看到一座小木屋的轮廓，木屋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光，还有断断续续的钢琴声飘过来，温柔得像母亲的摇篮曲。
叶廷站在悬崖边，身体僵硬，脸色苍白得像纸。他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森林，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却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那森林里藏着比悬崖下的人潮更可怕的东西。
“那是什么地方？”洛知秋轻声问，她能感觉到森林里传来的吸引力，像有一只温柔的手在召唤。
“我不知道。”叶廷的声音发颤，“每次梦到这里，我都想过去，可我不敢。”
“怕什么？”
叶廷的目光移向悬崖下的人潮，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我怕一旦过去，就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他们不会允许我离开的。”
洛知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些人脸突然变得狰狞，伸出无数只手，朝着悬崖上抓来，嘴里嘶吼着：“别离开我们！”“你是我们的！”“不准去！”
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压力，朝着叶廷猛扑过去。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脸色更加苍白，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你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崩溃，“他们不会放我走的。我是他们捧起来的，也该被他们撕碎。”
“不是的。”洛知秋走到他身边，指着对面的森林，“那里有钢琴声，有你喜欢的东西，有你失去的自我。你真正怕的，不是他们，是你自己。”
叶廷猛地转过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洛知秋的眼神很坚定，“你怕的是，当你放下‘完美偶像’这个身份，当你不再被他们需要，你就什么都不是了。你怕的是，真实的你，根本不值得被爱。”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开了他层层包裹的伪装，露出底下最脆弱的内核。
叶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呜咽声。那是洛知秋第一次看到他哭，不是隐忍的落泪，而是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卸下了所有防备。
“我妈从小就告诉我，只有做到最好，才配被爱。”他的声音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她逼我练舞，逼我放弃钢琴，逼我变成她想要的样子……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好，她就会爱我。可她没有，她永远只看到我的缺点。”
“后来我进了这个圈子，他们说只要我完美，就会有很多人爱我。我信了，我拼命做到最好，把自己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可我还是不快乐……”
“苏婉说，我不需要那么完美，做自己就好。可她死了……在我第一次演唱会的舞台上，她拿着花想上来，结果舞台塌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自责和痛苦。“我总觉得，是我害了她。如果我没有追求这个舞台，如果我没有那么想要被人爱，她就不会死……”
悬崖下的人潮嘶吼得更厉害了，那些手几乎要抓到他的脚踝。对面森林里的钢琴声也越来越清晰，温柔地缠绕着他的哭声，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召唤。
洛知秋静静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她终于明白，他的恐惧从来都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内心深处的自我否定。母亲的严苛，粉丝的期待，苏婉的意外……这些像一道道枷锁，把他牢牢困在“必须完美”的执念里，不敢也不能走向真实的自己。
她想起自己写过的那些偶像故事，总是轻易地让主角挣脱束缚，拥抱自我。可现在她才知道，真正的挣脱，需要多大的勇气。那意味着要承认自己的不完美，要面对过去的创伤，要冒着被抛弃的风险，去相信真实的自己值得被爱……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当叶廷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被一股神秘力量拉起直直往天空飞起。
这是怎么回事！洛知秋奔跑过去想抓住他，可是速度越来越快，她扑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