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福利院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邵珏站在活动室门口,看着孩子们围着积木堆笑得前仰后合,脸上那点被夏晓鸥扇出来的红印还没完全消退,嘴角却不由自主地跟着扬起。
“邵先生,你脸上的伤没事吧?”叶院长端着一碟洗好的草莓走过来,目光落在他脸颊上时带着点关切。
邵珏侧过脸避开视线,摆摆手:“早没事了。叶院长,跟您说过多少次,叫我小邵就行,总先生先生的,显得多生分。”
叶院长把草莓递给他,眼底漾着温和的笑意:“一个称呼而已,何必较真?当年你走后,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邵珏捏起颗草莓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水漫开,却压不住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含糊道:“我想去别处也没有地儿,只有这里跟孩子们待着,脑子能空点。而且这里清净,能做自己。”
“清净是清净,”叶院长望着远处追逐打闹的身影,声音轻了些,“辛小姐也总爱来这儿,说看着孩子们笑,再难的事都能扛过去。这次多亏她,不然孩子们真的无家可归。”
邵珏的动作顿了顿。辛秋彤这个名字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下记忆深处。太久了,久到他都快忘了那姑娘笑起来时,眼角有颗小小的痣。
“叶院长,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他把剩下的草莓放回碟子里,转身就走,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来这儿。像是冥冥中有种牵引,脚一沾油门就往福利院开。可真站在这里,又浑身不自在。秦沐桐那句“我退出成全你们”还在耳边嗡嗡响,夏晓鸥哭红的眼睛更是刻在脑子里。他明明只想回来陪父亲安安稳稳过日子,怎么就搅进了这摊浑水里?
叶院长看着他仓促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深夜的别墅里,辛秋彤轻手轻脚地走出儿童房,看着床上睡得正香的华昕锐,替她掖了掖被角。刚带上门,就见华容道倚在走廊尽头的栏杆上,手里还捏着手机。
“昕锐睡熟了?”华容道抬头问。
“嗯,”辛秋彤走过去,眉头微蹙,“你怎么还不睡?”
华容道晃了晃手机:“奶奶刚打电话,说已经到楼下了。”
辛秋彤一愣:“奶奶不是说要在欧洲待满一个月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话音刚落,楼下就传来了熟悉的嗓门:“我的乖孙女呢?奶奶回来啦!”
辛秋彤赶紧下楼,就见老太太被保姆扶着,正精神矍铄地换鞋。“奶奶,您怎么提前回来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舒服得很!”老太太拍着她的手,眼睛却瞪向跟下来的华容道,“我再不回来,指不定我孙媳妇被某些人欺负成什么样了!”
华容道举双手投降:“奶奶,天地良心,我被她欺负还差不多。您看我这胳膊,上周还被她挠了道印子呢。”
“活该!”老太太白了他一眼,“谁让你惹我家彤彤不高兴。”
辛秋彤又好气又好笑,扶着老太太往卧室走:“您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肯定累了,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安顿好老太太,辛秋彤折回客厅,见华容道正对着窗外发呆,便走过去:“爸和妈是不是也快回来了?”
华容道转过身,脸上没了刚才的嬉皮笑脸:“估计快了。临州突然冒出来盛世的静水湾和田氏的城西旧城改造两个新对手,爸肯定不放心。”
辛秋彤沉默了。自从华容道接手公司,公公华国安让她帮助自己的儿子后就带着家人环游世界,撒手当起了甩手掌柜。可这次回来,恐怕没那么简单。她瞥了眼华容道:“他们回来归回来,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到时候可别耍赖。”
“放心,忘不了。”华容道扯了扯领带,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我还怕你到时候反悔,耽误我的好事呢。”
辛秋彤没再接话,转身往儿童房走:“我去陪昕锐睡。”
门轻轻合上的瞬间,华容道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褪去。
祁振琛捏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指腹反复摩挲着照片上少年的脸。照片里的男孩穿着初中校服,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眉眼间的青涩还未褪去。
“董事长,查到了,他们从新加坡回来了,现在在临州。”助理推门进来,递上一份文件。
祁振琛的手指猛地收紧,照片边缘被捏出几道褶皱。十五年了,他们终于回来了。
“二少爷应该知道了吧。”祁振琛的声音疲惫不堪。
助理应声退下后,祁振琛盯着照片,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邵珏刚把车停在公司楼下,就看见苏青蹲在花坛边,像株被霜打了的茄子。
“大清早的就蔫了,”邵珏走过去踢了踢她的鞋跟,“不想干了?”
苏青猛地抬头,眼下挂着两道黑圈:“珏哥,我快累死了!秦律师的案子堆了一桌子,我昨天加班到凌晨三点都没理完!”
邵珏皱眉:“秦沐桐还没来?”
“电话都打爆了,一直关机!”苏青苦着脸,“夏晓鸥也没来上班,电话同样打不通。这俩人不会是……”
“别瞎猜。”邵珏打断她,心里却莫名一沉,“你知道秦沐桐家住哪儿吗?”
“知道啊,上次送文件去过一次。”苏青点头,“珏哥,你问这个干嘛?”
邵珏没说话,拉开车门:“上车,带我去。”
樊昱望着窗外瓢泼的大雨,眉头拧成了疙瘩。“小菲,你看这雨下得,老天爷怕是也有伤心事吧?”
宫菲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樊总,收起你那套伤春悲秋的戏码,我十一点还有台心脏搭桥手术,耽误了可是要出人命的。”
她把白大褂下摆拽平,指尖点了点床头柜:“给我乖乖待着,等会儿我哥会来接你出院。记住了,直接回家躺着,敢往公司迈一步,下次你断腿我都不给你接。”
樊昱赶紧保证道:“遵命宫医生!保证回家当咸鱼,除了吃就是睡,公司的事连想都不想!”
他这副乖顺模样逗笑了宫菲,她嘴角刚扬起又立刻绷住,板着脸叮嘱:“按时吃药,吃饭,不许熬夜。”
“知道知道,宫医生的话比圣旨还管用。”樊昱点头如捣蒜。
门刚合上,宫奇就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装着出院手续的牛皮纸袋:“樊总,手续办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樊昱从床上坐起来,宫奇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车子平稳地驶入一片高档住宅区,在一栋带庭院的独栋别墅前停下。宫奇扶着樊昱下车,推开雕花铁门时,樊昱突然“嘶”了一声。
“怎么了樊总?”
“没事,”樊昱摆摆手,看着院子里那棵被台风刮断枝桠的梧桐树,“就是觉得这院子有点冷清。”
这房子是简易房,当时想着忙完这阵子就好好装修一下,结果项目一个接一个,他住在这里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个月,连佣人都没请,平时全靠钟点工打扫。
宫奇打开房门,一股淡淡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客厅宽敞明亮,家具都是崭新的,却没什么生活气息,像个样板间。
“我去烧点水。”宫奇放下东西就往厨房走,刚迈两步就被樊昱叫住。
“不用了,你回去吧,”樊昱往沙发上坐,“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这……”宫奇有点犹豫,“您一个人在家不方便吧?要不我在客厅沙发对付一晚?”
“啰嗦什么,”樊昱不耐烦的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饿了会点外卖,渴了会喝矿泉水。赶紧回公司去盯着点,别出事。”
宫奇知道劝不动他,只好把备用钥匙放在玄关柜上:“那我明天一早过来,您有事随时叫我。”
送走宫奇,偌大的房子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作响。樊昱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精致的吊灯,水晶串折射出细碎的光,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门铃突然响了,“叮咚”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樊昱听见铃声,以为宫奇忘记什么?他嘴里念叨着“这小子,越来越马虎”,伸手拉开门,脸上的笑却瞬间僵住。
门口站着的是秦沐桐。
雨还在下,豆大的雨点砸在他身上,把那件挺括的白衬衫浇得透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得过分的肩线。头发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小水珠,啪嗒啪嗒滴在脚上。他脸色白得像张被水泡过的宣纸,嘴唇泛着青紫色,站在雨幕里。
“小桐?”樊昱赶紧往旁边让了让,伸手把他拽进来,指尖触到对方胳膊时,冰得像握了块冻肉,“你这是怎么了?淋成这样想发烧啊?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我去接你啊!”
秦沐桐被拽进屋里,后背重重撞在玄关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眼神空茫得像蒙了层雾,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哥……我失业了……能、能收留我几天吗?”
樊昱心里“咯噔”一下。
他这表弟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一路名校读过来,进了律所没两年就成了金牌律师,客户排着队送礼,哪受过这种委屈?上次家庭聚会上,姑姑还得意洋洋地说“我们家小桐啊,现在在大公司上班”。能让他拉下脸来求人,还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怕是真被逼到绝路了。
“说什么傻话。”樊昱把挂在玄关的毛巾扯下来,劈头盖脸往他头上一罩,“赶紧擦擦!先换身干净衣服,别真冻出病来。有什么事,暖和过来再说,听见没?”
毛巾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毛茸茸的触感蹭在脸上,秦沐桐鼻子突然一酸。他攥着毛巾,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结滚了滚,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跟我来。”樊昱转身往卧室走,步子迈得又快又急,“我去年买的睡衣,你穿应该合身。先去冲个热水澡,水温调高点,多泡会儿。”
秦沐桐跟在后面,湿漉漉的裤脚在地板上拖出两道水痕。客厅的暖光灯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他看着表哥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被隔壁小孩欺负哭了,也是这样追在樊昱身后,抽抽噎噎地说“哥,他们抢我玩具”。那时候表哥总会把他护在身后,撸起袖子说“别怕,哥帮你抢回来”。
可现在,他受的委屈,却没法像抢玩具那么简单说出口。
“喏,衣服放这儿了。”樊昱把一套灰色的珊瑚绒睡衣扔在浴室台面上,又拧开热水器,“水热了就赶紧洗,我去给你煮点姜汤。”
浴室门关上的瞬间,秦沐桐才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背靠着冰冷的瓷砖滑坐在地。热水“哗哗”地流着,蒸汽很快弥漫开来,模糊了镜子。他抬起手,看着掌心的纹路,突然想起夏晓鸥以前总爱攥着他的手,笑嘻嘻地说“秦大律师的手啊,不仅会打官司,还会给我剥虾呢”。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以为自己能潇洒转身,以为八年的感情能说断就断,可真到了这一步,才发现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那些融进生活里的点滴,哪是说忘就能忘的?就像现在,他站在表哥家的浴室里,脑子里想的还是夏晓鸥早上爱喝的豆浆要放两勺糖,晚上睡觉总爱踢被子……
“咔哒。”
浴室门开了,秦沐桐穿着宽大的睡衣走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比刚才清亮了些。樊昱正蹲在厨房门口摆弄电磁炉,听见动静回头笑了笑:“正好,姜汤快好了,趁热喝。”
客厅的沙发上铺了条厚厚的毛毯,秦沐桐坐下时,毛茸茸的触感从屁股底下漫上来,带着点暖意。他捧着那碗姜汤,热气模糊了眼镜片,辛辣的味道呛得他鼻尖发酸,眼泪却终于没掉下来。
“想说就说,不想说就憋着。”樊昱坐在他对面,也端着碗姜汤,吸溜了一口,“反正哥这儿有地方住,有饭吃,你想住多久住多久。待闷了,就去公司,我让宫奇给你安排。”
秦沐桐没说话,只是低头小口喝着姜汤。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冰凉的胃,也像是给那颗摇摇欲坠的心,轻轻垫上了一块暖乎乎的垫儿。
窗外的雨还在下,可这间屋子里的灯光,好像比刚才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