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混合着疑惑与贪婪的低沉嘶鸣，是林默的意识被彻底撕碎前最后的感知。
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最本能的恐惧区域。
粘稠、冰冷、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饥饿感，仿佛沉睡了无数岁月的巨兽，被骤然丢到嘴边的血腥气惊醒。
然后，是坠落。
并非单纯的物理下落，而是一种存在的剥离感。
仿佛被扔进了一个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概念的绝对混乱之域。
感官彻底失效，视觉、听觉、触觉一切对外界的感知被暴力剥夺，只剩下无尽的虚无和冰冷。
不，并非完全虚无。
林默能“感觉”到那毁灭性的能量洪流——黑、红、白、青四色扭曲交织的狂暴之力——正与他一同被裹挟着，冲向某个难以言喻的“深处”。
它是他与这绝对虚无之间唯一的“参照物”，也是将他拖入此地的罪魁祸首。
还有焊点处传来的、石魔那冰冷残暴的意志碎片。
它似乎比林默先一步承受不住这环境的侵蚀，正在飞速瓦解、消散，只留下最纯粹的、嘶嚎般的恐惧和臣服？它在向什么东西臣服？
【……饕餮……】
一个残缺的意念碎片从石魔消散的意志中剥落，涌入林默的感知，随之而来的是一幅极其短暂却恐怖的幻象：一张无边无际、由蠕动黑暗和扭曲法则构成的巨口，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光线、能量、乃至概念！
幻象瞬间破碎，但那名为“饕餮”的惊悸感却深植灵魂。
这就是“渊”的一部分？一种本能般的吞噬法则的具象？
来不及恐惧，那四色能量洪流已然率先触碰到了“某个边界”。
没有声音，但林默的灵魂深处却响起一声足以令思维停滞的剧烈“碰撞”！
洪流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却极度坚韧的“膜”，猛地滞涩、压缩，其内部极端冲突的能量再也无法维持脆弱的平衡——
毁灭性的爆炸，就在这绝对的黑暗中，于那层“膜”前轰然爆发！
没有光，没有冲击波，但林默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能量的宣泄、结构的崩坏、法则的哀鸣！
它们被约束在一个相对极小的范围内，疯狂撕扯、湮灭、重组，最终化作一片更加混沌、更具破坏力的能量乱流！
那层“膜”剧烈震颤、扭曲，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碎！
一旦它破碎，后面会是什么？是“渊”的核心？还是现实世界？
无论是什么，这爆炸的能量若毫无阻滞地冲过去，都将是灾难性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低沉嘶鸣再次响起，这一次，清晰无比地带着一种贪婪的愉悦？
爆炸核心的混沌能量，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巨力的牵引，猛地向内坍缩！
并非消散，而是被强行约束、压缩，向着那层震颤的“膜”的某一点疯狂灌注！
“膜”被撑开了一个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凸起。
透过那凸起，林默感知到了一丝熟悉？
是封印！是那由无数锁链符文构成的、林氏先祖以血魂铸就的封印网络！这层“膜”，竟然是封印的内壁？！他一直就在封印之内，“渊”的囚笼边缘？！
那爆炸的能量，正被“渊”的力量强行灌入封印的一个薄弱点！
“渊”在利用他的疯狂，利用这爆炸的能量，冲击封印！
愚蠢！他竟然自己为“渊”递上了凿开囚笼的凿子！
无尽的悔恨和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但下一刻，异变再起！
那被强行灌注爆炸能量的封印节点，并未如预料般瞬间破裂。其上黯淡的符文猛地亮起，疯狂闪烁，结构虽岌岌可危，却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
它们仿佛拥有某种自我调节和分散压力的机制，将这股可怕的冲击力沿着锁链网络急速传导、分散开去！
整个封印网络都在微微震颤，无数符文明灭不定，似乎承受着巨大的负荷，但终究没有立刻崩溃！
不仅如此，那被“渊”强行灌输的能量中，属于玉佩的青色守护之光、属于林氏血脉的赤色之力，甚至包括守碑人碑石的那一点纯白意念残渣，仿佛受到了同源力量的召唤，竟开始自发地抵抗“渊”的操控，试图反过来融入、修复那剧烈震颤的符文！
尤其是那点青光，它如此微弱，却异常坚韧，如同燎原的星火，顽强地灼烧着靠近的黑暗，试图净化那些狂暴能量，将其转化为封印所能接受的养分！
“渊”的意志似乎怔忪了一瞬，它没料到这“食物”中竟然藏着“毒药”，没料到这仓促间的冲击竟遇到了如此顽强的抵抗，更没料到这破损的囚笼依旧保持着相当程度的韧性！
那低沉的嘶鸣瞬间转化为被戏弄般的暴怒！
更加恐怖的、无形的力量从黑暗深处涌出，不再是引导，而是粗暴的碾压，试图强行磨灭能量中那些“不听话”的杂质，将那混沌的能量彻底化为纯粹破坏力，硬生生砸开那道裂缝！
三方力量——渊的黑暗碾压、爆炸能量的混沌破坏、守护之力的顽强净化与修复——在那小小的凸起点形成了极端危险的僵持！
而林默，这片能量乱流的源头之一，意识被夹在这狂暴的漩涡中心，如同风暴中的落叶，随时可能被彻底撕碎。
痛苦无法形容。
每一瞬间都仿佛被碾碎又重组，冰冷的黑暗、狂暴的混乱、灼热的守护三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残存的感觉中厮杀，他的意识成了它们交锋的战场。
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自己正在“融化”。
他的身体，那半石化的躯体，早已在那爆炸和坠落中不知去向，或许已化为这能量乱流的一部分。
但现在，连他这仅存的意识，也开始被同化、分解，要被彻底磨灭在这力量的绞杀中，成为“渊”的食粮。
结束了吗？这就是终点？永恒的虚无？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刹那——
【……默……】
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呼唤，穿透了力量的咆哮，直接响在他的意识核心。
不是“渊”的低语，不是能量的轰鸣，那声音带着一种温暖的疲惫，一种深藏的悲悯。
是守碑人？不，不像。是先祖？
【……桥……梁……】
又一个碎片化的意念传来，伴随着那古老血脉记忆的再次浮现：【身化桥梁，魂归墟眼……】
桥梁他不是锁，他是桥梁？
沟通什么的桥梁？现实与虚无？守护与毁灭？还是林氏血脉与“渊”？
【……引导……而非阻塞……疏导向…祂无法吞噬之所……】
那声音断断续续，却如同闪电照亮迷雾！
林默猛然间明白了什么！
“渊”是饕餮，是吞噬一切的黑洞，但它并非无所不能！它也有极限，有无法消化、甚至厌恶的东西！
比如极度有序的守护之力？比如蕴含着强烈自我意志的能量？
它刚才试图磨灭玉佩青光和血脉之力，就是因为它们“不好吃”，甚至“有毒”！
它想要的是纯粹的、混乱的、易于吞噬的能量，就像石魔的黑暗之力，或者那爆炸后形成的混沌乱流！
他的作用，从来不仅仅是堵住裂缝的“锁”，更是在必要时，引导那些“有毒”的、“渊”无法吞噬的力量，灌入它的“喉咙”，迫使它退缩，或者让它消化不良！
这才是“桥梁”的含义！这才是林氏血脉在封印中更深层的作用！
他不是祭品他是喂毒者！
疯狂的念头如同野火般燃烧起来。
放弃抵抗！放弃对自我意识的坚守！主动融入这能量的漩涡！
但不是被动的被磨灭，而是主动地，引导！
将他残存的意志、将那仍在挣扎的玉佩青光、将血脉中最后一点守护执念，作为核心，去共鸣、去牵引那爆炸能量中所有“有毒”的部分，所有“渊”厌恶和难以吞噬的部分——
不是去冲击封印，而是顺着“渊”自己发出的那股碾压之力，借力打力，狠狠地灌入那黑暗的最深处！灌入那嘶鸣传来的源头！
不是堵，是疏！疏向它的核心！
这无异于自杀，甚至可能帮助“渊”更快地消化掉那些它原本不喜欢的力量。
但这是唯一能打破眼前僵局、可能刺痛它、甚至逼它暂时收敛触手的方法！
没有时间权衡。
意识最后的力量被榨取，林默放弃了维持自身存在的挣扎，将一切凝聚为一个纯粹的意念，一个引导的指令，顺着与那爆炸能量的残存联系，猛地发射出去——
【以林氏血脉之名…于此…引导！】
【所有不甘之力…所有守护之念…所有…毒药…】
【汇于此！贯于此！——】
【入此渊喉！】
指令发出的瞬间，林默感觉自己彻底“融化”了，汇入了那狂暴的能量乱流，失去了形态，失去了边界。
但奇妙的是，他并未消失。
他仿佛成了这乱流的一部分，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能量中那些青色的、赤色的、白色的小光点，如同收到了号令的士兵，骤然亮起，挣脱混沌的束缚，开始向他汇聚，形成一道细微却坚韧无比的光之矢？
这道光之矢逆着“渊”的碾压方向，顺着它力量的缝隙，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精准，直刺那嘶鸣的源头——那黑暗的最深处！
“渊”的意志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惊愕？乃至一丝恐慌？
它似乎想收回力量阻挡，但已然来不及！
那凝聚了所有“毒药”的光之矢，无声无息地没入了无尽的黑暗。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
“嗷！！！”
一声绝非人类能发出的、混合着剧痛、暴怒和极度厌恶的恐怖嘶嚎，猛地从黑暗深处炸开，撼动了整个空间！
那碾压而来的无形力量如同被烫伤般猛地回缩！
僵持被打破！
失去了“渊”的持续碾压，那原本被强行灌注向封印节点的混沌能量瞬间失去了主导，猛地反弹、四散逸开！
封印节点的压力骤减，闪烁的符文迅速稳定下来，虽然依旧黯淡，但那道凸起缓缓平复，裂痕并未继续扩大。
林默成功了吗？
不，代价是他感觉到那光之矢在没入黑暗后瞬间就被湮灭了。
连同他最后一点意识载体，也在这剧烈的动荡中彻底消散。
他的感知迅速变得模糊、遥远。
最后“看”到的，是那暴怒的“渊”在黑暗深处剧烈翻腾，嘶嚎声震动着封印的内壁，却似乎因为那一下“毒刺”的刺痛，暂时无力再组织起新一轮有效的冲击。
封印暂时又稳固了一点点。
是以他的彻底消散为代价吗？
这就是桥梁的归宿？
意识沉入无边的寂静与寒冷。
最后一丝念头浮现：陈涛外面怎么样了
然后，连这念头也熄灭了。
彻底的、绝对的无。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一点微弱的、熟悉的温润触感，忽然在那绝对的“无”中轻轻荡漾开来。
如同投入死寂冰湖的一颗微小石子。
那么渺小，却那么清晰。
是玉佩？
它还没彻底湮灭？
紧接着，一个更加微弱、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坚韧和疲惫的意念，如同蛛丝般，轻轻缠绕上林默这即将消散的意识残渣。
【……锁链……岂容…轻易断开……】
【……回来……】
【……新的…平衡…需要…基石……】
那声音似乎是守碑人？又似乎是无数个类似声音的融合？
是那些早已融入封印的先祖意志？是这座囚笼本身的呼唤？
它们在林默彻底消散的前一刻，拉住了他？
那点玉佩的温润触感骤然加强，化作一个微小的、却稳定无比的核心。
分散的意识残渣仿佛受到了吸引，开始缓慢地、艰难地向那核心汇聚。
一种全新的、奇异的感知模式缓缓展开。
林默不再拥有身体，不再拥有独立的形态。
他仿佛成了这巨大封印锁链网络的一部分。
他能感受到无数符文在周围缓缓流动，明灭不定，有些黯淡，有些相对明亮。
他能感受到脚下深处那恐怖“渊”的躁动和愤怒，如同被囚禁的炽热岩浆。
他能感受到更上方，古镇的地基，祖祠的微光，甚至
一个跪在祭坛边、泪流满面、茫然四顾的熟悉气息。
陈涛
他还存在着。
以一种从未想象过的形式。
他，成了封印本身的一块活着的砖石。
永恒的守护，此刻才刚刚开始。
而代价是，永恒的囚禁。
这，就是林氏血脉真正的宿命？
意念缓缓沉浮，与冰冷的锁链融为一体，再无波澜。
只有那一点玉佩残骸带来的温润，成了这无边黑暗与寂静中，唯一的、渺小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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