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温润，成了林默存在的唯一坐标。
他不再有四肢百骸，不再有呼吸心跳，只有无尽流淌的符文和冰冷锁链的触感。
他的“视野”是三百六十度铺开的、明暗不定的能量流，他的“听觉”是脚下深处“渊”那永不疲倦的愤怒咆哮与封印网络运转时细微的法则摩擦声。
他“看”到了跪在祭坛原地的陈涛。
泪水混合着污迹划过那张年轻却写满沧桑的脸，滴落在焦黑的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陈涛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反复念叨着“林老师”和“对不起”，手指深深抠进地面的泥土，肩膀因无声的抽泣而剧烈颤抖。
巨大的悲痛和茫然几乎将那个总是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压垮。
林默想回应，想告诉他自己还在，以某种形式。但他发不出声音，他只是一段嵌在庞大网络中的意识，一块有思维的“砖石”。
他试图集中意念，向陈涛的方向传递一丝波动，却如同石沉大海，只引得附近几条符文链轻微闪烁了一下，很快又归于平静。距离太远，联系太微弱，他这新生的“基石”还太过弱小。
就在这时——
【……新…生的…链节……】
一个极其古老、疲惫，仿佛由无数细碎回音叠加而成的意念，缓缓拂过林默的意识。
它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源自他此刻身处的整个封印网络本身。
【……欢迎…归来……亦或…永别……】
那意念断续不清，带着非人的漠然和深藏的悲悯，是无数代林氏先祖意志沉淀融合后的集体低语。
林默试图用意识去“触碰”那道意念：“先祖？是你们吗？我…我现在…”
【……吾等即封印，封印即吾等……无分彼此……】那集体低语回应道，【……汝亦如此……守护…即为存在……】
“陈涛…我那个朋友…他…”林默将焦灼的意念投向祭坛方向。
【……凡人…悲喜…如露如电……】集体低语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专注…汝之职责……‘渊’虽受创…然侵蚀未止……感知…汝周身之链……】
随着这指引，林默将意识从陈涛身上艰难剥离，真正开始“内视”自身所处的环境。
他“看到”自己融入的那段锁链网络，光芒依旧黯淡，许多符文残缺不全，裂缝虽被弥合，但结构依旧脆弱。
而在更远处，巨大的网络如同星辰图谱般蔓延开来，大部分区域沉寂暗淡，只有少数节点还散发着微弱的稳定光芒。
整个系统，如同一个垂暮巨人破损的血管，勉力维持着运转。
而“脚下”，那被镇压的“渊”，并未因那一下“毒刺”而沉寂太久。
它那恐怖的意志如同被激怒的深海巨兽，更加疯狂地冲击着封印的内壁，试图找到新的薄弱点。
冰冷的、充满贪婪和恶意的低语化作无形的波纹，持续不断地冲刷着锁链网络，试图渗透、腐蚀。
每一次冲击，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感，直接作用于林默的意识本身。守护，意味着永恒的痛楚。
【……感知…节点七…与节点二十三……】集体低语指示道，【……其光黯淡…结构不稳…‘渊’正集中冲击此处……】
林默循着指引“望去”，果然发现两处遥远的节点光芒急促闪烁，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连接节点的符文链正微微震颤，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该怎么做？”林默焦急地询问。他感觉自己空有意识，却无力施为。
【……引导…地脉余沥……汇于节点……】低语教导着，【……意随链走…心与符合……汝即通道……】
林默尝试集中意志，模仿着之前引导能量时的感觉。过程生涩而艰难，他的意识如同新生的手臂，难以精准操控。
但渐渐地，他感知到脚下极深处，大地中似乎有极其稀薄、散逸的微弱能量流——那是被数次冲击震散的地脉残余之力。
他努力地将意念延伸过去，如同撒网，艰难地聚拢起一丝丝散逸的能量，再顺着自身所在的锁链，将其缓缓导向节点七的方向。
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汇集起的能量更是微弱如萤火。
但当那一点微光终于注入节点七时，那急促闪烁的光芒似乎稳定了极其微弱的一丝。
有效！
然而，还不等他感到欣喜，一阵强烈的虚弱感猛然袭来！
仅仅是引导这微不足道的能量，竟几乎耗尽了他这新生意念的力量！
维持自身存在、抵抗“渊”的低语侵蚀、引导能量…每一样都在持续消耗着他。
【……此即为…代价……】集体低语漠然陈述，【……初生之念…尤易消散…谨守心神……】
林默感到一种深刻的无力。他这点力量，对于庞大的封印网络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照这个速度，他可能还没修复好一个节点，自己就先因为消耗过度而彻底消散了。
必须找到更有效的方法！
他的意念扫过自身所在的这段锁链，扫过那些黯淡的符文。
忽然，他注意到了那些符文的结构——它们并非固定不变，而是在细微处不断地流动、调整，以适应着“渊”的冲击，进行着动态的抵抗。
只是这种调整因为能量匮乏而显得迟滞、低效。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他的意识。
守碑人的传承知识！那些关于碑镇、疏导、能量转换的古老法门！
他现在就是“碑”的一部分，为何不能运用那些知识？
他立刻开始回忆、推演。以自身这段锁链为“基碑”，以流动的符文勾勒更高效的引导脉络，或许能更省力地汇聚和传输地脉余沥？甚至…能否微弱地汲取“渊”散逸出来的冲击力，经过符文网络的转化，反哺自身和节点？
这个想法极其大胆，近乎玩火。“渊”的力量充满污染性，一个不慎，可能就是引火烧身。
但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再次集中意志，这一次，不再单纯引导能量，而是开始尝试着影响自身这段锁链上的符文排列。
过程如同用意识雕刻钢铁，艰难无比。符文抗拒着改变，每一次细微的调整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汗水（如果他还存在的话）浸透了虚脱感。
终于，一个极其简陋、范围仅限他自身这段锁链的小型“引导符阵”被勉强构筑出来。
成了！
他再次尝试汇聚地脉余沥。这一次，效率明显提升了一丝，虽然依旧缓慢，但消耗的意念之力减少了少许！
更让他惊喜的是，当“渊”的冲击力波及到这段锁链时，那简陋的符阵竟然真的颤抖着、被动地汲取了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丝，经过符文网络的剧烈“净化”和“转化”，化为一点极其黯淡却相对稳定的能量，补充进锁链本身！
虽然过程惊险，转化率低得可怜，但确确实实减轻了他的一丝负担！
【……嗯？……】那古老的集体低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清晰的波动，似乎是…惊讶？【……外道…碑镇之术？……竟可…融于链中？……】
无数先祖的意志似乎都因此被触动，短暂地投来了“目光”。
林默心中一动，立刻将关于守碑人传承的记忆碎片，以及自己刚才的尝试和感悟，通过意识链接传递出去。
集体低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仿佛在消化这迥异于林氏传统封印术的知识体系。
片刻后，低语再次响起，这一次，少了几分漠然，多了一丝审慎的波动：【……有趣…虽险…却或可…补不足……然…须极致谨慎…‘渊’力污秽…稍有差池…万劫不复……】
“我明白。”林默回应道，心中却燃起一丝希望。他不是毫无价值的砖石，他或许能带来一些改变！
就在这时，祭坛边的陈涛似乎终于从巨大的悲痛中缓过一口气。
他踉跄着站起身，胡乱抹了一把脸，眼神依旧空洞，却多了一丝绝望催生出的麻木坚定。
他弯下腰，开始用双手，徒劳地挖掘着那已经彻底消失的裂缝处的焦土，仿佛想从中找出什么残留的痕迹。
指甲很快翻裂，渗出鲜血，混合着黑泥，他却毫无所觉。
“林老师…我一定…做点什么…”他沙哑地低语着，声音破碎不堪，“我不能…让你白…”
林默的意识剧烈波动起来。他想呐喊，想阻止陈涛这无意义的行为，想告诉他真相！
强烈的意念再次冲击着封印网络的隔阂，这一次，或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烈，或许是因为那刚刚构筑的简陋符阵微妙地改变了能量流动——
一直贴身戴着、残留着林默血迹和最后意念的玉佩碎片，在陈涛胸口猛地发烫！
“呃！”陈涛挖土的动作猛地一滞，捂住胸口，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与此同时，林默感到一股微弱却清晰的“通道”被短暂建立！通过那玉佩碎片作为中介，联系上了陈涛！
机会！
林默榨取最后一点意念力量，将一道极其简短、模糊的信息，顺着那瞬间的链接，猛地传递过去——
“陈涛…活着…守护…非罪…”
信息戛然而止，链接断裂。林默的意识因过度消耗而瞬间黯淡，陷入深深的疲惫，几乎要再次消散。
祭坛边，陈涛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捂住依旧发烫的胸口。
“林…林老师？”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废墟，声音颤抖，带着极致的惊骇和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弱希望，“是…是你吗？你还在？!”
无人回应。
只有风声掠过焦土，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陈涛脸上的希望渐渐被更大的困惑和茫然取代。是幻觉吗？因为过度悲伤产生的幻听？
可胸口那尚未褪去的灼热感，却又如此真实。
他站在原地，彻底失去了方向，之前那麻木的坚定被这突如其来的、无法理解的变故彻底击碎。
而封印深处，林默的意识在冰冷锁链的包裹中缓缓沉浮，疲惫欲死。
他发出了信息，但陈涛听懂了吗？会相信吗？
而更深处，“渊”的意志似乎察觉到了这细微的、不该存在的交流波动，一次更加凶猛的冲击，裹挟着被窥探般的暴怒，狠狠撞向林默所在的这段锁链！
新生的意识在剧痛中战栗，刚刚构筑的简陋符阵明灭不定，濒临崩溃。
永恒的守护，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而那刚刚传递出的微弱信息，是希望的开始，还是另一场灾难的导火索？
林默不知道。他只能拼尽全力，在痛苦与虚无的边缘，死死维系着自身那一点不灭的意念。
锚点仍在，守护…必须继续。【求订阅！谢谢！】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