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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銮殿内,气氛沉闷压抑,如同暴雨将至前的低气压。

文武百官分列肃立,低眉垂首,呼吸都放得极轻,唯恐惊扰了什么。

秦菀端坐龙椅之上,目光如寒冰扫过下方一张张或木然、或闪烁、或事不关己的面孔。

淮泗洪灾的消息如同巨石压在她心头,而这朝堂之上的死寂,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不对劲!

天大的灾祸,三州十二县沦为泽国,百姓生死攸关。为何满殿朱紫,竟无一人奏报?

若非系统示警,她岂不是要被彻底蒙在鼓里,直到灾民揭竿而起,兵临城下?

怒火在她胸中无声地积聚、翻腾。她强压着,声音冷冽如刀,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淮泗河道总督,何在?”

队列中,一个穿着三品孔雀补子官服、身材微胖的中年官员浑身一颤,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他慌忙出列,扑通跪倒:“臣、臣在!”

秦菀的目光钉在他身上,如同实质的冰锥:“淮泗下游,连日暴雨,堤防如何?百姓如何?可有灾情上报?”

河道总督身体抖得更厉害,头几乎埋进冰冷的金砖里,声音发颤:“回、回陛下,雨势是大了些,但、但堤防堤防尚算稳固,百姓、百姓安居,暂无、暂无重大灾情上报。”他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心虚和隐瞒。

“安居?”秦菀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之上。

她霍然起身,宽大的龙袍袖摆带起一阵冷风。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

帝王之威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如同实质的飓风席卷整个金銮殿。

“堤防稳固?百姓安居?”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而愤怒,带着雷霆万钧的斥责,“朕看你是瞎了眼,堵了心。还是觉得朕也瞎了,聋了?三州十二县千里沃野已成泽国,屋舍倾颓,良田尽毁。百姓流离失所,尸骸随波。你竟敢在朕面前,在这煌煌朝堂之上,睁眼说瞎话,粉饰太平?”

她一步步走下御阶,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敲在每一个官员的心上。她停在瑟瑟发抖的河道总督面前,居高临下,目光如刀:“说!为何不报?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隐瞒如此滔天大祸?说!”

最后一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河道总督被这骇人的气势彻底击垮,瘫软在地,涕泪横流:“陛、陛下饶命!臣、臣有罪!臣、臣是怕陛下忧心,也怕担责。雨太大了,堤防确实确实溃了,臣万死!万死啊!”

他终于崩溃,说出了部分实情。

“怕朕忧心?怕担责?”秦菀怒极反笑,那笑声却冰冷刺骨,带着无尽的嘲讽和失望,“好一个冠冕堂皇!好一个‘忠君体国’!你们读的是圣贤书,行的却是猪狗不如之事!天灾尚可抗,人祸最可诛!若非朕今日问起,尔等是不是打算将这弥天大祸,连同这满殿的尸位素餐之辈,一同瞒到天荒地老?瞒到灾民化作流寇,刀兵指向这皇城之时?”

她的目光如淬毒的利箭,扫过每一个低垂的头颅,无论是方文岳、陈群,还是其他官员,无人敢与之对视。巨大的恐惧和羞愧笼罩着整个朝堂。

“淮泗河道总督!即刻革职查办!打入天牢,待灾后问罪!”秦菀厉声宣判,不留丝毫余地,“工部尚书!户部尚书!兵部尚书!”

被点名的三人慌忙出列跪倒。

“工部!立刻抽调精干官吏、河工,携带图纸、物料,星夜兼程赶赴淮泗!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堵决口,固堤防!若再出纰漏,提头来见!”

“户部!立刻清点现有库银库粮,所有能动用的,全部给朕拿出来!开常平仓!调集附近州府存粮!赈济灾民,刻不容缓!朕要看到具体数目和调运章程,今日午时前呈报!”

“兵部!调遣临近卫所官兵,维护灾区秩序,严防趁乱劫掠!协助转运物资,疏散灾民!若有作奸犯科、鱼肉灾民者,军法从事,就地正法!”

一连串命令,清晰、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三个尚书冷汗涔涔,连声应诺,知道此刻任何推诿都是找死。

就在此时,一个清冷如玉磬的声音,如同不合时宜的冰水,缓缓响起:“陛下忧国忧民,雷厉风行,臣等钦佩。”

左丞相赵观缓缓出列,身姿挺拔如故,面色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雷霆震怒与他无关。

他微微躬身,话语却字字诛心,“然,国库空虚,寅吃卯粮,已是举朝皆知。陛下方才所命,赈灾、修堤、调兵,桩桩件件,皆需海量钱粮。敢问陛下,这钱从何而来?粮又从何而出?”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平静地迎上秦菀怒火未消的目光,语气平淡却带着千斤之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无钱粮,陛下之命,恐成空谈,徒令地方束手,更增混乱。”

当庭落她的面子,直指她命令的根基没钱。

朝堂之上,刚刚被秦菀气势压下的暗流再次涌动。

不少官员偷偷抬眼,观察着女帝如何应对这致命一击。

秦菀心中怒火更炽,但经历了昨夜照顾周策安和此刻的爆发,她反而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看着赵观那张俊美无俦却冰冷疏离的脸,看着满朝文武或躲闪、或看戏的眼神,她忽然觉得一阵心累,也一阵恶心。

她不想再跟这些人虚与委蛇了。

“钱?”秦菀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笑意,但这笑意比刚才的怒火更让人心底发寒。

她重新走回御座,缓缓坐下,目光扫视全场。

“赵相问得好。国库没钱,朕知道。但赈灾救命,刻不容缓,诸位大人想必也清楚。”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既然国库无钱,那这钱,就得从别处来!从哪里来?自然是从诸位大人身上来!”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所有官员都惊愕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椅上的女帝。

“朕知道,诸位大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平日里,你们吃着百姓种的粮,穿着百姓织的衣,住着朝廷给的宅邸,领着朝廷发的俸禄。如今,百姓遭了难,朝廷有难处,正是诸位‘忠君报国’、‘体恤黎民’之时!”

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一张张或惊惶、或愤怒、或算计的脸:“朕提议,由朕带头,自今日起,宫中用度减半!朕的脂粉钱、衣料钱,统统省下来!内库所有金银器皿、珠宝玉器,除却祭祀礼器,尽数变卖,所得银钱,全部充作赈灾之用!”

她率先把自己架在了火上烤!群臣震惊,连赵观的眼中都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

秦菀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般,精准地投向了赵观:“赵相。”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逼迫,“您乃文官之首,国之柱石,德高望重。朕既已表率,不知赵相可愿为天下苍生,为陛下分忧,也做个表率?”

她将“表率”二字咬得极重,直接将赵观架到了最高的道德火炉上!他若拒绝,便是置灾民于不顾,便是虚伪自私,便是打他自己的脸!

赵观深深地看了秦菀一眼。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推诿或婉拒时,他却缓缓躬身,声音依旧清冷平稳,却清晰地响彻大殿:“陛下心系黎民,克己奉公,臣感佩。臣,愿捐一年俸禄,并家中浮财五千两,以助赈灾。”

赵观竟然答应了!而且捐得不少!

然而,他应下之后,整个朝堂却陷入了更加诡异、更加令人窒息的寂静!除了赵观的声音,再无一人应和!

所有官员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偌大的金銮殿,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落针可闻。

秦菀看着这满殿装聋作哑的“忠臣”,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指望这些人主动出血?比登天还难!她心中冷笑连连。

“好。赵相高义,朕心甚慰。”秦菀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

她不再看那些鸵鸟般的官员,目光落在赵观身上。

“至于其他爱卿。”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想必也需时间‘清点家资’,‘体察圣意’。”

“退朝。”她挥了挥手,仿佛连多说一个字都嫌累。

但在太监即将唱喏前,她又加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赵相,你且留下。朕…有事要与你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