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方至,天还尚未亮透。
秦苑四仰八叉地躺在龙床上,抱着锦被睡得昏天黑地,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
“该起身准备早朝了。”黑影冷不丁冒出,重复着提醒道。
“唔,吵死了退下。”秦苑迷迷糊糊地挥了挥手,恨不得直接给它一巴掌。
“再不起,面部生长痘瘢五颗就要即刻生效了。”
秦苑瞬间惊醒,两只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光滑的脸蛋,顿时什么睡意都没了。
“起!我起还不行吗!你个死黑影,就会用这招!”她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在一群低眉顺眼的宫人伺候下,昏昏欲睡地洗漱更衣。
坐在阔大的銮驾上,秦苑依旧东倒西歪,上下眼皮不自觉地想要合拢。
太极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低垂着头。
秦菀摇摇晃晃地走上御阶,端坐在龙椅上,眼神涣散地看着下方。
高踞丹陛之侧的礼官缓步出列,笏板轻抵腰间,清越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撞出回声,“吉时已到,众臣,早朝启!”
阶下百官齐齐敛衽,袍袖翻动间,已依着那声唱喏,躬身行礼,“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菀强撑着眼皮,看着底下黑压压一片跪拜的臣子。
“平身。”
礼官再喝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大臣们一个个出列禀奏,声音或洪亮或低沉,听在秦苑耳里全是毫无意义的嗡嗡声。
她的头越来越低,眼看就要彻底叩在御案之上。
就在朦胧昏沉之际,视线无意间划过文官队列的最前方。
嗯?
一个穿着绯红官服的男人在一片或老迈或平庸的面孔中,犹如珠玉在瓦砾间,一下子抓取了全部的注意力。
秦苑的困倦立刻不翼而飞,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位美男子,从饱满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梁,再到那看起来似乎很柔软却紧抿着的薄唇……
只顾着欣赏美色,底下大臣又禀奏了些什么,她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直到身旁人小心翼翼地提高声音提醒,“陛下?陛下?诸位大人已奏事完毕。”
“啊?哦!”秦苑这才回过神,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她。
她轻咳一声,坐直了身体,目光却依旧黏在那位美男子身上,玉指一抬,直接指向他,“你出来。”
被点名的男子微微一怔,随即出列,躬身行礼,动作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他的声音清朗沉稳,听不出丝毫波澜,“臣赵观在。”
赵观?
秦菀从原主的记忆中翻出这个并不算好感的名字,这个人似乎是原主母皇临终前亲自给她指定的辅政大臣之一。能力自然没得说,只是偏偏不得原主信任。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一副威严的姿态,直接了当地宣布道:“即日起,早朝改为七日一次。寻常政务,就去找赵相商议定夺。唯有连赵相都觉得棘手的大事,方可来报与朕知晓,都听明白了?”
似乎只是在通知,并不是在征询。
群臣愕然,纷纷抬头。
秦苑不顾他们惊讶的目光,目光再次落到赵观身上,笑吟吟地问道:“赵相可接受?”
赵观本人眸色微沉,抬起头,别有深意的目光看向龙椅上的女子,似乎想从她貌似随意的表情下看出真正的意图。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一位老臣立刻出列反对,“朝纲岂可……”
“退朝!”秦苑才懒得听他们废话,直接打断,然后迫不及待地指向赵观,“赵相留下,朕另有事交代。”
说完,也不管底下炸开锅的群臣,起身就走。
“退朝。”礼官的声音再度响起,压下了所有的议论纷纷。
大臣们面面相觑,最终只能怀着满腹的疑虑和震惊,躬身退下。
赵观站在原地,微微蹙眉,看着秦菀离开的方向,略一沉吟,还是跟了过去。
刚回到寝殿,秦苑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水,黑影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如此荒废朝政,疏远臣工,绝非明君所为。”
秦苑撇撇嘴,不以为然地给自己倒了杯蜜水,“怎么就不行了?原主倒是天天上朝,结果呢?不还是把大魏弄得一团糟?不会用人的皇帝不会好皇帝,如果事事都要亲力亲为,那还当皇帝干嘛,不如去当拉磨的驴!”
黑影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进行逻辑分析,但显然没完全认同,“此为狡辩,怠政终究非正道。”
“哎呀,这叫抓大放小!懂不懂啊你!”秦苑摆摆手,正好看见赵观在宫人引导下走了进来。
她立刻换上明媚的笑容,将黑影的唠叨抛诸脑后。
“赵相,快来坐。”她热情地招呼着,示意宫人看茶,然后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观,直接开启了查户口模式。
“赵相今年贵庚啊?”
赵观刚落座,闻言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抬眼看向秦苑,“回陛下,臣虚度二十有八。”
“二十八?好年纪啊!可有家室了?”秦苑问得更加直接,眼里的兴味几乎要溢出来。
赵观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暗光,语气依旧平稳,“臣醉心公务,尚未娶妻。”
“哦?赵大人一表人才,道是可惜了!”秦苑身体微微前倾,故意拖长了调子。
赵观没有接这个话茬,端起茶盏,轻轻用杯盖拂去茶沫,动作优雅从容。
看着赵观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秦菀心里燃起了几分征服欲。
于是,她故意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有些惆怅,“唉,其实今日留赵相下来,是朕心里有些困惑,想向赵相请教。”
赵观放下茶盏,做出聆听的姿态,“陛下请讲,臣必知无不言。”
“朕近日总在想,母皇当年为何会选中赵相呢?”秦苑眨着看似纯真无邪的眼睛,状若好奇地问道,“定然是因为赵相有什么过人之处,是朕至今还未发现的吧?”
她微微歪头,仔细观察他的反应,“赵相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是什么?或者说最大的弱点又是什么呢?”
赵观端坐着,面上依旧保持着臣子的恭谨,但心底升起了几分警惕。
这位陛下,素来与自己不对付,今日的行为也太诡异难测了。
她究竟是想重用他,还是另有目的?
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润温和,“陛下过誉了。臣之所长,不过恪尽职守;臣之短处,或在于有时过于执着。”
秦苑闻言,眼睛更亮了。
她舔了舔嘴唇,轻轻“哦”了一声,尾音拖得绵长,似是带了钩子似的。
“执着?”
她红唇微启,慢悠悠地重复着这两个词,忽然话锋一转,“赵相可知,朕有时候,也挺执着的。”
说着,秦菀向他一点点靠近。
赵观依旧垂眸坐着,姿态未变,甚至端起茶盏又轻呷了一口,仿佛全然未觉。
秦苑走到他面前,极近的距离才停下,她凑近他的耳边,“比如现在,朕就很好奇赵相这般执着的人,心里头到底藏着些什么呢?”
她的目光落在他近在咫尺的耳廓上,赵观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秦苑的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并未等到他的回答,纤长的手指忽然抬起,虚虚地划过他官服胸前绣着仙鹤补子,指尖隔着空气,感受着那细腻绣纹下可能传来的体温。
“这补子绣得真好。”她说得漫不经心,仿佛真的在欣赏刺绣。
“一针一线,缜密得很,就像赵相的心思一样,层层叠叠,让人看不透呢。”
她的指尖定在在那仙鹤的眼睛上,然后缓缓下移,掠过官袍的系带,最终停在他那只握着茶杯的手上。
“赵相的手,也生得极好看。”她忽然赞叹道,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那修长的手指。
指甲修剪得干净又整齐,透着健康的粉,指节分明而有力,既有着文人的雅致,又隐隐蕴藏着某种不容小觑的力量感。
“这样一双手,执笔批阅文书时,一定赏心悦目。”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暧昧的沙哑,暗示性极强,“不知道若是做点别的,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赵观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抬起头,黑沉的眸子对上了那双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睛。
“陛下。”他开口的声音依旧平稳,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您今日早起,可能有些乏了。”
秦菀决定见好就收,再撩拨下去,把人逼急了,谁去干活。
“赵相说的是,朕可能是有些累了。“她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还故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做出娇弱的样子,“看来这日后啊,许多烦心的政务,真的要多劳烦赵相替朕执着了。”
赵观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臣谨谨记陛下教诲,臣告退。”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没有波澜,行礼的动作一丝不苟。
只是在他一步步走出寝殿后,那双眼眸深处,终于掠过了一丝细微的暗芒。
他背在身后的手,指尖微微捻动了一下。
在他身影彻底消失后,秦苑忿忿地一屁股坐在床上,撇了撇嘴,忿忿道;“切,不懂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