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宅书房内,厉司寒死死地盯着那行粉色的挑衅文字和贱兮兮的笑脸表情包。
空气,仿佛凝固了。
站在一旁的秦风,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家总裁的脸色,心中已经为东苑那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祖宗捏了一百二十把冷汗。
在秦风的认知里,上一个敢这么挑衅厉司寒的人,坟头的草都已经三尺高了。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没有到来。
厉司寒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山般万年不变的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却翻涌着一种秦风从未见过的、名为“复杂”的情绪。
有恼怒,有无奈,有惊奇,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及的,隐秘的兴味。
“砰!”
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打断了这诡异的寂静。
只见刚才还趾高气扬的王雪芬,此刻披头散发,满脸惊恐地冲了进来,像是见了鬼一样,扑倒在厉司寒的办公桌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
“厉总!厉总您要为我做主啊!那……那东苑的一家子,他们不是人!他们是魔鬼!是妖怪!”
她语无伦次地控诉着苏晚如何用多国语言羞辱她的专业,又如何指使那三个小恶魔黑了她的银行账户,将她的骄傲和尊严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他们……他们就是一群没有教养的野蛮人!厉总,您绝不能把厉家的未来交到这种女人和她生下的怪物手里啊!”王雪芬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试图博取同情。
秦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已经准备好承受总裁即将爆发的怒火了。
然而,厉司寒的反应再次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撒泼的王雪芬,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薄唇轻启,吐出的字眼比冰雪还要伤人:
“所以,你被一个女人和三个五岁的孩子,赶了出来?”
王雪芬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我是……”
“我每年花三百万养着你的团队,不是让你来我这里哭诉你的无能。”厉司寒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被一个你口中‘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在你的专业领域里,碾压得体无完肤。王雪芬,你还有脸来见我?”
王雪芬彻底懵了。
她预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厉司寒非但没有责怪苏晚,反而将矛头直指自己!
“滚出去。”厉司寒甚至懒得再多看她一眼,“从今天起,你被解雇了。厉家,不养废物。”
“厉总!”王雪芬如遭雷击,瘫软在地。
“秦风。”
“在。”
“把她拖出去,通知财务,结清薪水。另外,把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原封不动地传给三叔公他们。”厉司寒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让他们也听听,他们引以为傲的‘王牌教师’,是如何惨败的。”
“是。”秦风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总裁的用意。
这是在敲山震虎。
他是在用王雪芬的惨状,警告厉家那些蠢蠢欲动的老家伙们——东苑那块地盘,现在是他罩着的。谁再敢伸手,就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当王雪芬被面无表情的保镖拖出去后,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厉司寒缓缓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的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监控中苏晚那气场全开的模样。
流利的法语、严谨的德语、一针见血的逻辑,以及那份面对豪门规矩时,发自骨子里的不屑与轻蔑。
还有那三个孩子……
一个金融神童,一个生物天才,一个顶级黑客。
夜莺……Nightingale……
原来,那个抹去苏晚五年痕迹,让厉氏整个情报部门都束手无策的顶级黑客,就是自己的儿子。
何其荒谬,又何其……震撼。
“秦风。”
“厉总,您吩咐。”
“去庄园的顶级厨房,让主厨准备一份午餐。”厉司寒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秦风一愣:“是,您中午想用点什么?”
厉司寒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早上那温馨的早餐画面,以及孩子们脸上满足的表情。他第一次,对自己那份永远由营养师精准计算、单调乏味的“健康餐”,产生了一丝厌烦。
“不要按我的口味,”他语气生硬地补充道,“准备……孩子们会喜欢的东西。要营养均衡,口味清淡,摆盘……要有趣一点。”
秦风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他跟了厉司寒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他说出“有趣”这个词。
太阳,这是要从西边出来了?
“还有,”在秦风准备退下时,厉司寒叫住了他,眼神飘向那个已经黑掉的屏幕,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僵硬,“准备一个保温效果最好的食盒。我……亲自送过去。”
秦风:“……”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让整个华尔街都闻风丧胆的“商业帝王”,那个连喝杯水都有专人伺候的厉氏集团最高掌权者,现在……要去当外卖员?给自己的孩子送午餐?
这已经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的问题了,这简直是银河系要撞地球了!
看着秦风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厉司寒的俊脸微不可察地一红,随即又板了起来,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这是他们黑掉我监控的……罚金。”
他生硬地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一个借口,但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他只是……该死的,有点好奇。
好奇当他提着午餐出现在他们面前时,那个女人和那三个小鬼,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
中午十二点整。
厉司寒,穿着一身价值六位数的手工定制西装,发型一丝不苟,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手里,却提着一个和他画风严重不符的、印着卡通宇航员图案的超大号保温食盒。
他面无表情地走在通往东苑的林荫小道上,身后,秦风强忍着笑意,感觉自己正在见证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东苑的门,虚掩着。
厉司寒推门而入。
客厅里,没有他想象中那种“等待投喂”的热切期盼。
阳光正好,三个小家伙各自占据了一方天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小宝正趴在地毯上,面前是一个已经初具雏形的、结构极其复杂的机器人,他正用一把微型螺丝刀,专注地拧着其中一个关节。
苏小贝则坐在窗边,戴着一副专业的护目镜,正用镊子小心翼翼地解剖着一朵不知名的野花,旁边的小本本上,已经画满了复杂的植物细胞结构图。
而苏小星,正戴着一副小小的蓝牙耳机,盘腿坐在沙发上,用一口流利纯正的伦敦腔英语,对着空气说道:“No, Mr. David, the current valuation is illogical. The market has overestimated the impact of the Fed’s policy. I suggest we build a short position before the Asian market closes. The window of opportunity is less than thirty minutes.”
至于苏晚,她正斜倚在沙发另一头,腿上放着一个画板,手中握着一支炭笔,正全神贯注地勾勒着什么,连他进来了都没有察觉。
这一幕,和谐、宁静,又充满了某种令人望而生畏的“高级感”。
他们每个人,都像一颗独立运转的星球,有着自己强大的内核与引力,构成了一个外人无法轻易踏足的,完美自洽的星系。
厉司寒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个“父亲”的到来,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
“咳。”
他重重地咳了一声,试图打破这片宁静,宣告自己的存在。
终于,四双眼睛齐刷刷地朝他看了过来。
苏晚的眼神,淡然中带着一丝询问。
三个小家伙的眼神,则更加直白。
小贝:“哦,外卖到了。”
小宝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爹地,你的配送速度比‘飞毛腿’外卖慢了27分钟,按照平台规则,我们要给你差评哦。”
小星则放下了平板,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厉司寒手里的食盒:“爹地,你履行了‘赔偿协议’,这种契约精神值得肯定。希望在未来的商业合作中,你也能保持。”
厉司寒:“……”
他感觉自己的额角,有青筋在突突直跳。
他深吸一口气,将食盒重重地放在餐桌上,用他惯有的命令式口吻说道:“吃饭。”
苏晚终于放下了画板,缓缓走了过来。她瞥了一眼桌上那精致的食盒,又看了一眼厉司寒那张紧绷的俊脸,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厉总日理万机,竟然还有闲情逸致亲自来送午餐?”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了厉司寒那可怜的自尊心,“怎么,厉氏集团这是要倒闭了吗?”
“你!”厉司寒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
这个女人,永远有办法一句话就点燃他的怒火!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急促地震动了起来。
厉司寒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一沉,走到一旁接起。
“说。”
“厉总,不好了!欧洲那边又动手了!这次比昨晚的试探要猛烈得多,他们联合了三家对冲基金,正在全线做空我们在欧洲上市的所有子公司股票!”电话那头,是厉氏集团的首席交易官,声音焦急万分。
厉司寒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周身的气场也随之变得森寒。
“慌什么?启动二级预备金,给我不计成本地拉升股价,把他们全部吃掉!”他冷静地下达指令,那股运筹帷幄的帝王之气,展露无遗。
他正要继续部署,一个清脆的童声,却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爹地,你的决策是错的。”
厉司寒猛地回头,只见苏小星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正仰着小脸,严肃地看着他。
“放肆!”厉司寒正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被儿子当众反驳,怒火中烧,“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许多嘴!”
“这不是小孩子的事,这是数学。”苏小星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将自己手中的平板递了过去,“你现在拉升股价,正中他们的下怀。”
平板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K线图,中间还有一个他自己构建的、极其复杂的动态模型。
“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做空你的股价,那只是烟雾弹。”苏小星的小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划动着,“你看这里,他们在你注入资金拉升股价的同时,通过复杂的衍生品合约,在纽约的期货市场,对你的主要对手公司,下了巨额的多头赌注。你救市的每一分钱,都会通过市场联动效应,变成他们做多头寸的燃料。等你把预备金耗尽,他们就会立刻反手,做空你对手的公司,同时引爆你这边的信贷违约风险。这是一个连环陷阱,一场精心策划的‘围猎’。”
厉司寒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死死地盯着平板上那个完美的逻辑闭环模型,大脑飞速运转,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手下最顶尖的金融团队,花了半个小时都没看穿的陷阱,竟然被他五岁的儿子,一眼洞穿!
“那……那该怎么办?”电话那头的交易官,也听到了这边的对话,声音已经带上了颤抖和惊骇。
厉司寒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苏小星,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探究。
苏小星叹了口气,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小大人模样。
“很简单。”他伸出三根小手指,“第一,立刻停止救市,让他们砸,砸得越深越好,制造恐慌。第二,联系瑞士国家银行,用我的私人信誉额度,秘密拆借三百亿欧元,反向建立我们自己的空头头寸。第三,在他们以为我们资金链断裂,准备收网的那一刻,引爆我们手里的空单,同时将我们救市的资金,全部投入到他们做多的那家对手公司的……做空期权上。”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爹地,这叫‘关门打狗’。”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电话那头,厉氏的首席交易官已经彻底失声,仿佛听到的是神谕。
厉司寒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眼神里闪烁着超越年龄的智慧光芒的儿子,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始终安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丝毫惊讶表情的苏晚。
他忽然明白了。
他今天,根本不是来送什么“罚金”的。
他是来……上课的。
“……就按他说的做。”
许久,厉司寒对着电话,艰难地吐出了这几个字。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挂掉电话,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沉默地站在原地。
餐桌上,三个小家伙已经打开了食盒,对里面做成小动物形状的饭团和蔬菜发出了小小的惊叹。
“哇,是小兔子胡萝卜!”
“这个章鱼香肠做得好丑哦,爹地的审美有待提高。”
“嗯,味道还行,勉强给个中评吧。”
厉司寒看着那三个小脑袋,又看了看苏晚,第一次,在他的人生中,产生了强烈的自我怀疑。
他沉默地走过去,在唯一空着的那个位置上,坐了下来。
他拿起一副备用碗筷,默默地夹起一个被小贝嫌弃的“丑丑章鱼”,放进了嘴里。
他来时,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者”。
而此刻,他却心甘情愿地,想要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
哪怕,只是从分享一份被嫌弃的午餐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