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回报，坡度不陡，大概走二十步，地势会升高一人之高。至于河，大约五十步宽。”
赵骁听完这话，差点没忍住当场表演一个战术后仰。
我的天老爷！这侦察了个啥啊？
走二十步，升高一人之高？
这一人是多高？是姚明那么高，还是潘长江那么高？
这斥候的身高是汉军标准身高吗？有没有上下浮动？
还有这个“步”，到底是多大的步子？是大长腿迈的步，还是小短腿倒腾的步？
急行军的步，跟散步的步，能是一回事吗？
至于那个“坡度不陡”……这形容词简直比街头算命的还玄学！
对于讲究数据、角度、初速度和空气阻力的弹道学来说。
这跟闭着眼睛扔石头有什么区别？误差不能超过三步？
靠这情报，误差能不超过三十步都得是老天爷开眼了！
赵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把自己脑子里那些物理公式糊在韩信脸上的冲动。
这不能怪斥候，也不能怪韩信。
在这个时代，这已经是最高效、最直观的侦察方式了。
这次奇袭关系重大，绝不能建立在“大概”、“可能”、“差不多”这种虚无缥缈的词语上。
“韩将军，光靠这个，不行。”
“平阳侯何出此言？”
墨云裳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在这两人看来，斥候已经带回了最关键的信息。
赵骁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对旁边的墨家弟子说道。
“劳烦，给我取一张空白的羊皮纸，一截木炭，还有一根直尺。”
东西很快备齐。
赵骁将羊皮纸在工作台上一铺，拿起木炭。
先是在纸的下方画了一条横线。
“韩将军，墨姑娘，请看。想让投石机砸得准，我们不仅要知道目标有多远，更要知道，我们站的地方，比目标高多少。”
这一点，韩信和墨云裳都能理解。
站得高，自然扔得远。
“斥候说，河宽五十步，山坡每走二十步，升高一人。我们可以把这些模糊的描述，变成一幅谁都能看懂的精确地图。”
赵骁的木炭笔开始在羊皮纸上移动。
“首先，我们定一个比例。比如，这图上的一寸，就代表实际上的十步。这样，五十步宽的河，在图上就是五寸宽。”
在纸上画出了两条代表河流的平行线，并标注了距离。
这个概念，让韩信和墨云裳眼神一亮。
将实际距离，按照固定的比例缩小到图上，这想法……新奇！
“然后，是关键的高度。”我们假设，斥候说的一人高，大概是五尺。那么，从河岸开始，每向前二十步，地势就升高五尺。我们可以在图上，把所有同样高度的点，连成一条线！”
画出了一条又一条平滑的弧线，每一条线之间，都保持着两寸（代表二十步）的距离。
“我们把这些线，叫做‘等高线’。线与线之间挨得越近，就说明这里的地势越陡峭。挨得越远，就说明越平缓。”
“如此一来，我们只需要数一数，阵地和目标之间，隔了几条等高线，就能立刻算出两地的高度差！再用直尺量一下图上的直线距离，就能算出实际的水平距离！”
“有了精确的高度差和水平距离，我才能计算出投石机最合适的抛射角度和配重！才能保证，一发入魂！”
赵骁话音落下，整个工坊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火盆里木炭燃烧的“噼啪”声。
墨云裳盯着那张画着几条简单线条的羊皮纸，眸子里爆发出璀璨如星辰的光芒！
天啊！
这……这是何等鬼斧神工的构想！
这已经不是技巧，而是一种“道”！
将复杂、模糊的现实世界，用最简单、最精确的线条进行归纳和描述的“道”！
于毕生追求“机关”“数术”之极的墨家来说，这幅简陋的“等高线地形图”。
不亚于一部天书！
而韩信的反应，则更加剧烈！
猛地向前一步，双手撑在工作台上，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看的不是那些线条，而是这幅图背后所代表的……战争的全新形态！
如果……如果整个战场的地形，都能用这种图画出来……
哪里可以设伏，哪里适合突击，哪里是死亡陷阱，哪里是必争高地……
所有的一切，都将一目了然！
不再需要依赖斥候模糊的口头描述，不再需要将领凭经验去猜测！
工坊之内，落针可闻。
韩信和墨云裳，一个是大汉未来的兵仙，一个是墨家数术的传人。
呆呆地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以线记高低，以尺量山河…平阳侯，你……你这已经不是兵法，也不是计谋……这是‘术’！是直抵战争本源的通神之术！”
“此图一出，天下兵书，尽可删改！斥候之用，将帅之能，都将被重新定义！不再需要依赖斥候模糊的口头描述，不再需要将领凭经验去猜测！战场，在你的笔下，再无秘密可言！”
韩信越说越激动，看到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墨云裳的反应则更加纯粹。
看着那张画着等高线的羊皮纸，双眸中异彩连连。
“道……这就是‘道’啊……将天地之形，归于数尺之图；将山川之险，纳入算筹之间。侯爷，您……您是如何想到的？此法简直是为我墨家量身打造的无上秘典！”
在她看来，赵骁展现的，是墨家追求的“兼爱非攻”的另一面，
对世界的理解和掌控！
面对两位顶级人才近乎狂热的夸赞，赵骁心里爽翻了天。
面上却摆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淡然。
“韩将军，墨姑娘，言重了。这幅图，只是解决了‘目标在哪里’和‘目标有多高’的问题。但如何能精确地打到它，还需要另一门学问。”
“另一门学问？”
韩信和墨云裳同时一愣，异口同声地问道。
光是这个“等高线地形图”就已经是足以颠覆时代的创造了，居然还有后续？
“世间万物，只要被投掷出去，无论是石块、箭矢还是你们的人，它在空中飞行的轨迹，都是一道可以被计算的弧线。我们称之为‘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