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报告侯爷,石弹偏离目标,整整十步!”
十步!
这个差距太大了。
在战场上,十步的误差,足以让一次致命的打击变成一次无效的骚扰。
曹参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转为浓浓的忧虑。
“侯爷,这……这风一变,算法就不灵了?那咱们这隔山打牛的本事,岂不是要看老天爷的脸色?”
赵骁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盯着那本羊皮卷,上面的数据在东北风面前,都成了废纸。
难道要现场推演流体力学公式?
别闹了,没那个条件啊!
就在全场陷入死寂。
“风从左来,石向左移;风从右来,石向右移……”
墨云裳站在投石机旁,喃喃自语。
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赵骁猛地回头看她。
“墨姑娘,你刚才说什么?”
墨云裳被他一问,才回过神来,她激动地走到赵骁面前。
指着那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旗子。
“侯爷!我想起来了!我们墨家典籍《备城门》一篇中有记载,‘风有常,石有行’,其中就提到了横风对石弹的影响!”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关键。
“先祖说,‘风从左来,石向左移;风从右来,石向右移’!这……这是规律!”
赵骁的眼睛也亮了。
我靠!古代经验主义观察?这不就是定性分析吗?
“然后呢?有说怎么解决吗?”
“没有……但是!侯爷,你之前不是把风力分成了好几个等级吗?”
墨云裳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赵骁脑中的迷雾。
俩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偏角补偿法!”
墨云裳整个人都因为这个想法而微微颤抖。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先祖的经验,加上侯爷你的计算!我们可以给它量化!”
“比如说,现在的东北风,是从我们的右前方吹来,我们算它是三级风力。那我们就在瞄准的时候,提前向目标的左侧,偏移三步的距离!”
“用人为的偏移,去抵消风力的偏移!”
这个想法一出,旁边的韩信和曹参听得云里雾里,但又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这特么不就是最原始的“风偏修正”吗!
“先祖所言‘风有常,石有行’……我一直以为,这只是匠人世代相传的经验之谈,是一种感觉,一种玄学……”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不是!经验的背后,是未被言明的计算!是算术!是格物致知!”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触摸到了墨家学问的另一层境界。
赵骁看着她,由衷地笑了。
“没错,我们管这个叫‘流体力学’。你先祖,是这方面的祖师爷。”
“来!就按你说的办!三级东北风,目标向左修正三步!重新调整投石机方位!”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
在墨云裳的指挥下,沉重的投石机底座被撬动。
整体向左微调了一个极小的角度。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石块呼啸着飞入夜空,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
它先是笔直地朝着目标左侧飞去,飞到一半,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了一把,猛地向右侧漂移。
最后,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注视下……
一声巨响,正中靶心!
木屑四溅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同天籁!
曹参张着嘴,半天没合上,最后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喃喃道。
“我滴个亲娘嘞……这都行?这仗还怎么打?不,是楚军还怎么跟我们打?这简直是开天眼了啊!”
演练结束后,众人散去,韩信却叫住了赵骁。
脸上的激动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忧虑。
“赵侯爷,此法……堪称鬼神莫测。可我有一忧。”
“大将军但说无妨。”
“如此神技,若是有朝一日被楚军学了去,反用于我军……后果不堪设想。”
韩信的担忧不无道理,任何划时代的兵器,最大的威胁就是被敌人仿制。
赵骁却笑了,他拍了拍身边墨家弟子正在收拾的青铜测角仪。
又指了指墨云裳手里那本密密麻麻的羊皮卷。
“大将军,你觉得公式好传,还是这套工具和使用工具的脑子好传?”
“楚军就算抓了我们的兵,最多能问出一句‘风从哪边来,就往另一边打’。但风多大?偏多少?距离多远?配重多少?这些都需要测量和计算。”
“墨姑娘和她的弟子们,精通墨家算学,也要学上三年才能熟练掌握。楚军想偷学?他们连九九乘法表都未必会背!他们能偷走一句口诀,但偷不走一整套的科学理论和工业标准。”
“这叫……技术壁垒。他们学不会的。”
韩信品味着“技术壁垒”这四个字,心中的忧虑终于烟消云散。
……
夜色如墨,汉军的行进队伍像一条无声的黑蛇,蜿蜒在山林的阴影里。
带路的不是斥候,而是赵骁手里那张画满古怪曲线的羊皮卷。
“侯爷,咱们这是往哪儿绕啊?感觉一直在爬坡,都快把楚军的营地绕过去了。”
老兵凑到曹参身边,压低声音嘟囔。
曹参心里也犯嘀咕,这路线七拐八绕,比娘们儿的裹脚布还长,。
放着平坦的大路不走,非要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山沟里钻。
但他不敢问,因为领头的赵骁。
仿佛这条路他已经走过千百遍。
目光死死盯着那张被称为“等高线地形图”的玩意儿。
全被一种奇特的圈圈线线标注得明明白白。
“我们正沿着一条山脊的背阴面前进,这条线,代表我们脚下所有点的高度都一样。”
“所以,山顶上的楚军哨塔,视线会被山脊本身挡住。我们就像走在一堵天然城墙的下面,他们看不见我们。”
这哪里是地图?这简直是把整座大山扒光了衣服,赤条条地摆在面前!
有了这玩意儿,天下何处不可去得?
队伍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山脊后停下。
山下灯火通明,正是楚军大营。
“就是这里。”
赵骁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该吃饭了”。
墨家弟子们立刻鱼贯而出,像一群配合默契的工蚁,悄无声息地开始组装那些冰冷的战争机器。
墨云裳亲自抱着青铜测角仪,跪在主投石机旁,眼神专注而狂热。
“目标,正前方主粮仓,距离八百二十步。”
“根据公式,射角需要抬高。赵侯爷,我建议三十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