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炉子……当然烫啊……”
秦越一愣,下意识地回道。
这不是废话吗?
赵骁摇摇头,眼神锐利。
“不,我的意思是,热量全都浪费在炉壁和这个敞开的炉口上了,真正用在炉心的热量,十不存一。这就叫‘热效率’太低。”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好炭,也得用在炉心里才行。”
他又指向那两个气喘吁吁的弟子。
“还有这风,人力有时而穷。他们累了,送风就弱,炉火自然就跟着蔫了。风力不稳,炉温不均,能炼出好铁才怪了。”
一番话说得秦越和墨云裳都愣住了。
热效率?
这是什么说法?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好有道理的样子!
……
当天晚上,工坊的议事堂里灯火通明。
简单的晚饭过后,赵骁没说半句废话。
直接让人拿来了纸和炭笔。
墨云裳、秦越,还有几个最核心的工匠弟子,全都围了过来,神情专注。
赵骁先是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敞口的碗。
“咱们现在的熔炉,就像这个碗。底下烧着火,热气呢?全从这个大口子跑掉了,是不是这个理?”
众人纷纷点头,这个比喻很形象。
接着,赵骁在碗口上方画了一个收窄的盖子。
只留出一个小小的通风口。
“所以,第一步,我们要改造炉体,给它‘收个口’。把炉顶收窄,建成高炉,热量跑不出去,全都憋在炉膛里头反复烧,温度不就自然而然地上去了?”
“侯爷,这个想法……很大胆。可这口子一收,烟火气全都闷在里面,怕是会‘呛火’啊!万一……万一炸了炉,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呛火”是冶炼大忌,轻则炉毁人伤,重则出人命。
秦越的担忧,也是所有工匠的担忧。
“问得好。这就关系到咱们要解决的第二个问题,送风。”
“现在靠人力踩风箱,就像我白天说的,又累又不稳。咱们得想个办法,让送进炉膛的风,变得‘稳且强’!”
“只要风力足够强劲,源源不断地灌进去,就能顶住压力,把烟火气从预留的烟囱里顶出去,根本不会有呛火的风险。而且,强风助燃,还能把炉温吹到一个全新的高度!”
稳,还要强?
秦越挠了挠满是烟灰的后脑勺,陷入了沉思。
这话说得轻巧。
上哪儿去找这么一个不知疲倦的大力士,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地猛拉风箱?
就算是头牛也得累死吧?
咂了咂嘴,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嘟囔了一句。
“又要稳,又要强……侯爷,这……总不能让城外河边上那个磨面的水轮,跑来工坊里给咱们拉风箱吧?那玩意儿劲儿是够大,可跟咱这也不是一回事啊……”
话音刚落,赵骁手里的炭笔“啪”的一声,点在了秦越的鼻尖上。
留下一个滑稽的黑点。
“嘿,你小子,还真是个天才!恭喜你,答对了!就是水轮!”
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其他几个工匠也是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的懵逼表情。
水轮……拉风箱?
这……这他娘的也行?!
秦越傻眼了。
墨云裳也傻眼了。
满屋子的工匠,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傻眼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落针可闻。
那是磨坊里磨麦子、舂米用的大家伙,慢悠悠的。
怎么跟火急火燎的打铁扯上关系?
“侯爷……您……您没开玩笑?”
年轻工匠忍不住小声嘀咕。
赵骁乐了,太喜欢看这群技术宅们世界观崩塌的表情了。
也不多解释,抓起炭笔,在另一张干净的纸上唰唰画了起来。
“看好了,别眨眼,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先画了一个大水轮,旁边标注“水流驱动”。
接着,水轮的轴心上连着一个巨大的齿轮。
“水轮转,这个大齿轮跟着转,对不对?”
众人下意识地点头,这个还能懂。
然后,赵骁在大齿轮旁边,画了一个小得多的齿轮。
两个齿轮紧紧咬合在一起。
“大圈带小圈,小圈转得是不是更快?”
秦越的眼睛微微睁大,好像捕捉到了什么。
最后,赵骁在小齿轮的轴心上,画了一个奇怪的拐杆,拐杆的另一头。
连着一个……风箱的拉杆。
“这个东西,叫‘曲轴’。小齿轮转一圈,这个拐杆就会带着风箱的拉杆,一推,一拉。”
用手指在图上比划着那个往复运动的轨迹。
“水轮转得有多稳,咱们的风箱就能拉得多稳。水轮的力气有多大,咱们的风就能有多强。只要河水不停,它就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给咱们不停地吹!”
赵骁的笔尖,指向了几个轴承连接处。
侧头看向墨云裳。
“墨姑娘,你们墨家的‘连轴器’,应该能派上用场吧?”
墨云裳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是墨家机关术里相当精巧的构件,用于传递动力和改变方向,外人根本不知道!
将赵骁画的这个简陋却直指核心的图纸。
与自己脑海里无数精密的机关图样进行比对。
这个看似异想天开的方案,在机关术的层面上,完全可行!而且……堪称天才!
“秦师傅,这……这玩意儿真的能行?”
“一堆齿轮杆子连着,不会转着转着就散架了吧?”
不等赵骁回答,墨云裳已经一步上前。
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几名墨家弟子立刻应声。
“立刻按照侯爷的图纸,造一个三尺水轮的模型,连上两个小风箱!所有构件,用最好的铁料!我需要亲眼看到它的效果。”
三天后,工坊后的空地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半人高的水车模型,在人工引来的水流冲击下,转动起来。
大齿轮带动小齿轮,小齿轮上的曲轴开始稳定地进行往复运动。
它所连接的两个风箱,被一前一后地拉动。
强劲的风,从风箱的喷口持续不断地吹出。
弟子试探着将一块麻布凑到喷口前,那麻布瞬间被吹得笔直。
发出“噼啪”的剧烈抖动声。
秦越瞪圆了眼睛,快步上前,伸出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感受着那股风力。
沛然的力道,顶得他手掌微微后退。
“我的乖乖……这力道……比咱们这儿力气最大的铁牛,卯足了劲踩上半个时辰还猛!还匀!关键是……它娘的它不会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