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行字，不再是客观的描述。
它充满了情绪。
一种绝望的，憎恨的，疯狂的情绪。
凯莎敲击扶手的指尖，停住了。
“旧世界......”
“新世界......”
她那双洞悉万物的神圣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鹤熙看向她。
“凯莎？”
“我所建立的正义秩序，对于那些沉溺于暴虐、嗜血、混乱的旧时代神明而言......”
凯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不就是那个‘冰冷、灰灰、无意义’的‘新世界’吗？”
她用秩序取代了混乱，用理念取代了欲望。
她用规则，束缚了那些曾经为所欲为的“神”。
而现在，这个“深红之王”，
被定义为......对她所创造的这个新世界，最恶毒的“嚎叫”。
它并非是单纯的憎恨某个个体。
它是憎恨“秩序”本身，憎恨“意义”本身。
憎恨一切与“混乱”和“原始”相悖的存在。
“我明白了。”
凯莎缓缓地，从王座上坐直了身体。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整个梅洛天庭的气氛，都为之一肃。
那是女王，认真起来的标志。
“它不一定是卡尔的终极恐惧。”
“但它，绝对是正义秩序的......终极敌人。”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们所守护的一切的......否定。”
作为正义秩序的缔造者与守护者，她绝不允许这种否定的存在。
无论是谁也无论它来自哪里。
“鹤熙。”
“嗯。”
“将我们所有的算力，都集中起来。”
“分析这个‘基金会’，分析这个‘盘点’。”
“更要分析......这个所谓的‘深红之王’。”
“我需要知道它的一切。”
“然后......”
凯莎的眼中，那属于神圣女王的威严与决绝，燃烧到了极致。
“......将这种规则之外的可能性，从已知宇宙中，彻底抹除。”
...
地球，巨峡市军事基地。
地下指挥中心。
杜卡奥死死地盯着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两鬓的汗水，已经悄然滑落。
他的眼神，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深红之王......”
他咀嚼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淬了毒的刀片，在他的神经上切割。
怜风站在一旁，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将天幕上的第二段介绍念了出来。
“......是旧世界面对冰冷、灰暗、无意义新世界的......嚎叫。”
“嚎叫......”
杜卡奥闭上了眼睛，仿佛能听到那跨越了时空与维度的，
充满了无尽恶意的嘶吼。
“我大概......有个判断了。”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怜风立刻看向他。
“将军？”
杜卡奥猛地睁开眼，眼神中充满了血丝与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不是一个生物。”
“这不是一个可以用我们武器去衡量的敌人。”
“它是一种......集合体。”
“是‘憎恨’这个概念本身的......具象化。”
指挥中心里，所有的军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结论，比面对任何强大的外星舰队，都更让人绝望。
“想想看。”
杜卡的全息投影上，调出了德诺文明史，调出了地球数千年来的战争史。
尸山血海，残垣断壁。
“已知宇宙，从古至今，最不缺少的是什么？”
他没有等任何人回答，便自己给出了答案。
“是战争，是死亡，是压迫，是流离失所，是家破人亡！”
“是每一个生命，在临死前，最不甘的诅咒！”
“每一个被毁灭的文明，刻在基因里最深沉的仇恨！”
“这些情绪，这些负能量，它们去了哪里？”
“我们一直以为，它们消散了，回归了宇宙的背景辐射。”
“但现在看来......”
杜卡奥的手，重重地拍在了冰冷的金属桌面上。
“......它们没有消散！”
“它们汇聚在了一起，凝聚成了......这个怪物！”
“这个深红之王！”
怜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将军......如果真是这样......”
“那它......”
“那它就根本不可能被杀死！”
杜卡奥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到极点的笑容。
“没错。”
“怎么杀死‘憎恨’？”
“你越是憎恨它，越是想要摧毁它，你的‘憎恨’本身，就会成为它的一部分，让它变得更加强大。”
“任何对它的攻击，都等同于在......喂养它。”
这是一种绝对的，无解的悖论。
一个让人连反抗的念头，都觉得荒谬的敌人。
“报告将军！”
一名通讯兵猛地站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德诺三号刚刚完成初步演算......结果......结果显示......”
“说！”
“结果显示，如果该目标真为‘憎承集合体’，那么......它的能量层级......无法估量！它的存在......将与宇宙本身......同样......永恒！”
“砰！”
杜卡奥身后的一个年轻参谋，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永恒。
这是一个足以压垮任何凡人意志的词语。
杜卡奥缓缓地抬起头，再次看向天幕上那个庞大而模糊的身影。
“恐怕......”
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与绝望。
“这根本不是我们德诺文明能解决的问题了。”
“甚至......”
“连天使星云的那些......自称为‘神’的天使们......”
“......也一样没办法！”
“她们可以审判邪恶，但她们......审判不了‘憎恨’本身！”
......
某颗荒芜的，位于宇宙边陲的星球。
这里没有巨峡市的紧张，也没有梅洛天庭的肃杀。
只有奢靡与堕落。
残破的宫殿里，音乐靡靡。
天使之王华烨，正半躺在一张由稀有金属打造的王座上，
享受着身边数名美艳女天使的服侍。
一个女天使，将一颗剥好的，晶莹剔透的果实，送入他的口中。
他漫不经心地咀嚼着，
目光懒散地瞥了一眼天空那片漆黑的，格格不入的幕布。
一名天渣战士单膝跪在下方，声音颤抖地汇报着。
“王......那个‘基金会’的盘点......开始了。”
“第一个......叫，叫‘至高神性’......深红之王。”
“噗。”
华烨一口将果核吐了出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嗤笑。
“至高神性？深红之王？”
“呵，这年头，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给自己起这么浮夸的名字了。”
另一个天渣，将那段关于“旧世界嚎叫”的介绍，战战兢兢地复述了一遍。
华烨听完，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嚎叫？”
“说得这么夸张。”
“也不过如此嘛。”
他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女天使给他捶腿，姿态惬意到了极点。
在他看来，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可笑的闹剧。
“你们一个个的，都吓成这个样子干什么？”
他斜眼看着下方那些噤若寒蝉的手下，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本王问你们。”
“这个什么‘深红之王’，要是真有它吹的那么恐怖，那么牛逼......”
“那前面几万年，它死哪儿去了？”
“本王还是天宫之主，统治已知宇宙的时候，它怎么不出来‘嚎叫’一声给本王听听？”
华烨的逻辑，简单，粗暴，且充满了自负。
“非要等到现在，凯莎那个碧池搞什么狗屁正义秩序，把全宇宙都弄得乌烟瘴气的时候，它才蹦出来？”
“这说明什么？”
他捏住一个女天使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说明它就是个......藏头露尾的鼠辈！”
“一个只敢在老虎打盹的时候，才敢上蹿下跳的......小丑！”
他的话，让那些原本恐惧不已的天渣们，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
是啊，王说的没错。
真正的强者，何须等到现在？
“不过是个虚张声势的家伙罢了。”
华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种东西，根本不值得本王费心思。”
“让凯莎去头疼，让莫甘娜去发疯，让他们去狗咬狗，岂不是更好？”
他享受着混乱，享受着宇宙失序的模样。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积蓄力量。”
“等本王重回宇宙的中心，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华烨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残忍而狂妄的笑容，
目光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君临梅洛天庭的那一天。
“到时候，这种所谓的‘至高神性’......”
“本王动一动手指头，就能把它......轻松碾碎！”
华烨那狂妄到极点的声音，
甚至还没能在天渣们的大脑中完全消散。
宇宙天幕之上，那冰冷、无情、
仿佛由凝固的恶意构成的血色文字，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就像一个沉默的刽子手，举起了第二把屠刀。
【有着现代性的地方，就会有深红之王，它将现代性视作罪恶，
但同时也是现代性为它塑形，允许它把现代性修正为野蛮。】
这行字，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情绪。
它变得更加......“学术”。
更加冰冷也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
死歌书院。
巨大的骷髅头之内，一片死寂。
卡尔的全息投影，静静地悬浮在书院的中央，他的目光，
第一次，从那些繁复的虚空数据流中移开，完全聚焦在了天幕的新文字上。
他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凝重。
只有一种......近乎于贪婪的，极致的，学者式的......好奇。
“现代性......”
卡尔轻声低语，仿佛在品尝一个从未听闻过的，来自异域的珍馐。
“它将现代性视作罪恶。”
“但同时，也是现代性为它塑形。”
“并且，允许它将现代性......修正为野蛮。”
他逐字逐句地剖析着，眼中的神采，越来越亮。
这是一种完美的，充满了哲学思辨与形而上学美感的......悖论。
遗留过去对现在的憎恨么？
不，不对。
杜卡奥那个凡人将军的理解，太肤浅了。
凯莎那个秩序女神的判断，也太傲慢了。
憎恨？否定秩序？
这些都只是表象。
是深红之王这个“果”，所呈现出的，最容易被观测到的属性。
而这个“基金会”，它所展示的，是“因”！
是这个存在的......底层逻辑！
“现代性......”
卡尔再次咀嚼着这个词。
在宇宙的尺度下，什么是现代性？
是凯莎建立的正义秩序。
是那些被定义，被理解，被束缚的物理法则。
神河文明开创的，以“已知”去定义“未知”的探索模式。
一切理性的，有序的，逻辑自洽的，被“文明”所驯化的东西。
而这个深红之王，将这一切，都视作......罪恶。
它本身，就是对“理性”和“可知”的......反叛。
“但同时，也是现代性为它塑形......”
卡尔的思维，瞬间加速到了一个恐怖的层级。
无数的数据流，在他的意识中碰撞，湮灭，又重组。
他捕捉到了那稍纵即逝的灵光。
如果宇宙是一张白纸。
那么“现代性”，或者说“秩序”，就是在白纸上画出的那个“圆”。
圆内，是已知，是安全，是“意义”。
圆外，是未知，是混沌，是“虚无”。
而深红之王，并非诞生于圆外的虚无。
它诞生于......那个“圆”本身！
是画出“圆”这个行为，定义了“圆”的存在。
也恰恰是这个行为，同时定义了“非圆”的存在！
你越是强调秩序，就越是凸显了“混乱”的轮廓。
越是追求光明，就越是描绘出“黑暗”的形状。
“现代性”为它塑形......
原来是这个意思！
它不是憎恨的集合体，它是“概念”的对立面！
是“存在”这枚硬币的......另一面！
卡尔的身体，那由无数数据构成的虚幻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
是因为......兴奋！
一种即将触碰到宇宙终极奥秘的，无与伦比的兴奋！
如果只是单纯的负面情绪集合，是不可能诞生出如此稳定，
如此纯粹，如此“绝对”的存在的。
那太“脏”了。
充满了太多杂质。
而眼前的这个深红之王，从“基金会”的描述来看，它无比的......纯粹。
纯粹的恶，纯粹的野蛮。
纯粹的......反理性。
它的诞生，必然还有着其它，更深层次的，更本质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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