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姐回来啦！”
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身材精干的小伙子率先开口。他穿着耐磨的工装裤，眼神灵活。
“这位是？”一位面容和善、约莫四十多岁的阿姨站起身，看了眼楚弦，又看向赵海。
书桌旁，离LED灯最近的位置，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女子放下手中的纸质资料，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快速掠过楚弦全身，没有太多表情。
“给大家介绍一下，”林薇走到客厅中央，声音清晰平静，“这位是楚弦，职业……”
林薇罕见地卡壳了一下，楚弦适当接道：“退伍军人。”
话音刚落，楚弦就听到一声低呼。
“……他之前帮过我大忙，身手和车技很好，有丰富的观察和战斗经验，还有一辆改装得很不错的车。”
“从今天起，他正式加入我们团队。”
“欢迎欢迎！”那位阿姨最先露出热情的笑容，主动伸出手，“我叫王丽，叫我王阿姨就行。军人看着就精神！饿不饿？锅里还有点泡面。”
那个小伙子也咧嘴一笑：“楚哥是吧？以后探索搜刮多照应啊！我叫陈武，以前干外卖跑腿的。”
苏妤只是微微颔首，简洁地报上名字：“苏妤，大学生。”
赵海站在门边，也点了点头：“刚刚有些匆忙，正式认识一下。赵海，灾变前是工人。”
说完，他瞟了一眼王丽。王丽似乎又想起什么，道：“刚刚忘说了，我以前干家政服务的。”
气氛不算特别热络，但也没有排斥。
楚弦能感觉到，林薇的权威确实存在。
“你们好。”
他一一回应，态度不卑不亢。
“好了，人齐了。”一番寒暄后，林薇拍拍手，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正题，“你们以后可以慢慢认识熟悉。”
“现在，先处理张谭的问题。赵叔，把她带过来。”她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换上领导者特有的冷肃。
赵海应声走进厕所，将被反绑双手、堵住嘴的张谭带了出来，按坐在客厅中间的一把椅子上。
张谭脸色惨白，身体抖得像在筛糠，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哀求，看向每一个人，但没人回应她的目光。
她看到楚弦时，身体忽然一僵。
林薇环视众人，言简意赅地将张谭擅自脱离任务、试图敲楚弦闷棍、在被擒后为求活命毫不犹豫出卖团队核心信息的行为复述了一遍。
她的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
“情况就是这样。”林薇最后总结，“张谭的行为，严重违反了团队核心纪律：不得在计划行动内擅自行动，危及自身与他人安全；不得内斗、抢劫同伴；尤其严重的是，她在被俘后，不是被迫——而是主动——向一个刚试图杀死她的陌生人，泄露了我们赖以生存的庇护所位置、人数和物资储备情况，以求活命。”
“这相当于把刀亲手递给了可能对我们怀有敌意的人，将我们所有人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她的行为，已彻底背叛了团队。”
林薇开了瓶水，润了润喉，继续道：
“从最初，我就没有要求大家像保密局一样守口如瓶。这也不可能。”
“实际上，假如有心怀不轨的人已经知道了这个据点，试图通过刑讯逼供等手段获取其它关键信息，大家说了也无妨。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天堂，大家肯定也不愿意为了这个据点丧命。”
“但，在敌人不知的情况下，主动说出信息，把它作为一个筹码换取活路，这是我不能容忍的。”
“张谭，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薇上前，帮她拿下嘴中的抹布。
张谭本来还想再狡辩什么，但看到林薇领回来的楚弦，忽然就泄了气：
“没了。硬要说的话，给我个痛快吧。”
林薇将抹布塞了回去。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情况属实。现在，投票。同意按团队规则，对叛徒执行最终处置的，举手。”
沉默。
而后，苏妤推了推眼镜，眼神冰冷，第一个举起了手。
赵海也没有什么犹豫，手臂笔直地举起。
脸上最先露出不忍的，竟然是陈武。
他嘴唇动了动，但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没有举手：“弃权。”
王丽脸上温和的笑容也消失了。她盯着张谭，眼神复杂，有愤怒也有后怕，但最终也沉重地道：“我也弃权。”
说是弃权，但这种情况下，弃权其实也表明了态度。
两只手，两票通过。
张谭心里虽然已经认了命，但到这时候，嘴里还是开始呜咽，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陈武忽然道：“现在太晚了，要留到明早再处置吗？”
林薇摇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不。夜长梦多。”
她的目光扫过陈武，又看向其他人，“你们也不希望明天一早，发现厕所里面没人了，或者……更糟的情况出现吧？”
……那确实很恐怖了。
接着，林薇看向楚弦。
她的眼神很明确——规则已定，结果已出，执行者是你。
楚弦明白了。
林薇要他亲自动手。
“我来吧。”
楚弦主动上前，无视张谭剧烈的挣扎，拉起了她。
“等等，”林薇快步向卧室走去，拿出个超大号厚实的黑色塑料袋，“死后套着，明早挖个坑埋了。”
楚弦微微点头，接过垃圾袋，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转身走出防盗门。
而后，他将门轻轻带上，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
门外。
防盗门一关上，张谭便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不再挣扎，只是低垂着头，坐在地上。
楚弦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然后出乎意料的，他上前一步，弯腰，伸手扯下了塞在张谭嘴里的抹布。
骤然获得开口的自由，张谭猛地吸了几口气，抬起头，眼神空洞而涣散，看着楚弦，又好像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
“你后悔吗？”
楚弦静静地问道。
“后悔？呵……”张谭回过神，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当然后悔……后悔为什么那么蠢，为什么那么怕……为什么偏偏是我……”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奇异地平静下来：“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反而……反而有点平静了。不用再害怕了，不用再觉得自己是多余的累赘了……就这样吧。”
见楚弦没有立刻动作，张谭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出口，像交代遗言般喃喃自语道：
“反正都要死了……让我说说吧……憋得太久了……”
“末日刚开始的时候，我吓坏了，真的，每一天都在做噩梦……现在也是……”
“我那些朋友，同学……他们每一个都比我聪明，比我能干，比我有出息……可为什么……为什么最后活下来的，偏偏是我这个最没用的？”
“我真的……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没什么大志向，也没什么大本事。灾难……灾难也没把我变成电影里的那种英雄……它只是把我吓破了胆，把我变得越来越……渺小，越来越……像个只想抓住点什么活着的影子。”
“加入了这里……我以为安全了……可还是不行。赵叔能修东西，陈武能跑能打、熟悉环境，王阿姨身强力壮、能让这里像个家，苏博士懂那么多……林薇……她那么强，好像什么都知道该怎么办……现在还有你……”
她的目光终于聚焦在楚弦身上，带着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羡慕。
“你们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我呢？我原来会的东西……做视频？写点酸溜溜的文章？拍照修图？……还有什么用？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好茫然，觉得自己就是个浪费粮食的废物。”
“谁都能替代我。”
她哽咽了一下，眼泪无声地留下。
“我刚刚才想通，”她看着楚弦，眼神里有一种死前奇异的清醒，“他们最终决定杀我，不是因为我偷袭你，不是我想抢东西……是因为我那张破嘴，因为怕死，就把‘这’在哪里、有几个人、我们有什么……都说了出来，对吗？”
楚弦沉默地看着她，这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呵……果然……”张谭惨笑一下，“末日里，信任这东西，太奢侈了……一次背叛，就足以万劫不复……我真傻……真的是一步错，步步错……”
张谭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尽的疲惫。
她闭上眼，泪水滑落：“动手吧，温柔一点。”
“我会的。”
楚弦的声音依旧平静。
他绕到张谭身后，手臂从她颈侧绕过，形成一个标准的裸绞姿势。
“呃……”
张谭发出一声闷哼，挣扎了一下，但力量迅速流失。
她的意识在短短十来秒内便迅速消失，身体彻底软了下来。
楚弦保持着这个姿势，感受着臂弯里生命的流逝，默数着时间。
大约四分钟后，他小心地松开手臂，探了探她的颈动脉和呼吸，确认生命体征已经完全消失。
他沉默地把旁边大号厚实的垃圾袋打开，动作麻利地将张谭的遗体装入袋中，仔细扎紧袋口。
而后，他站起身。
在昏暗的楼道间里，楚弦脸上看不出没什么表情。他只是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黑色的、不再动弹的袋子。
一个普通人，在遭受生命危险时，“慌不择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但，这是末世。
普通与平凡，就是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