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弦返回客厅时，气氛依旧有些压抑。
众人的目光先探究般地聚集过来，又迅速散去。
王丽阿姨默默走进厨房，支起一个小炉子，烧开水，冲了六杯淡茶，端了上来。
热气袅袅升起，暂时驱散了客厅的一点冰冷和压抑。
但没有人说话，只是各自捧着杯子。
楚弦对王丽道了一声谢，也找了个位置坐下，缓缓喝起茶，观察着众人：
林薇在卧室里正忙活着什么，只喊了一句“放边上就行”后，就没了动静。
赵海和陈武磨着刀，但明显有点心不在焉。
苏妤坐在灯边的凳子上，桌上摊着厚厚的资料。
但她也没有看，只是盯着杯中晃动的涟漪。
她会在想什么？
楚弦没有忘记，刚刚投票时，苏妤是第一个坚定举起手的人。
或许察觉到了楚弦的目光，苏妤忽然抬起头，注视着楚弦，轻声道：
“我前男友，”她扯了一下嘴角，像是在笑，却毫无温度，“灾变前是金融才俊，脑子活络，很会算计。灾变后，我俩都活着。”
“我本以为这很幸运，直到有一次去超市搜寻物资，他发现存货比预想的少，觉得多一个人分，他自己那份就不够了……”
她顿了顿。
“……于是在撤离的时候，他故意推倒了一个货架，响声引来了门外的丧尸。他算好了角度和时机，想用我的命，给他自己争取逃跑时间，并独吞物资。”
客厅里落针可闻，只有苏妤平静的叙述声。
“可惜，他算漏了一点，我反应比他快，躲进了肉类区的冰柜中。他反而在外面被堵住了。”苏妤推了推眼镜，镜片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绪，“我在冰柜里熬了一天一夜，听着外面的声音渐渐消失。”
“……然后冰柜被打开了，林薇干的。我出来时，只看到一地狼藉和他的……一些衣服碎片。”
“于是乎，我干脆跟着林薇走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超市已经被林薇和赵叔搬过好几次了，所以东西才那么少，进去时也没什么丧尸阻挠。”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所以，我现在对叛徒，零容忍。有一次，就够了。”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终重新回到手中的茶杯上。
楚弦这才明白，刚才投票时，她为何第一个举手，眼神为何那般决绝冰冷。
这可是刻骨铭心的教训和仇恨。
赵海刚刚听到了自己，叹了口气，挪了挪位置，靠近楚弦一些，像是想打破这沉重的气氛，又像是想给楚弦这个新人一点“团队秘辛”：
“说起林薇……嘿，我第一次见她，比苏妤那次惊险多了。”
苏妤瞄了他一眼，没说话。
赵海没理会她，指了指身边的王丽：“那会儿乱起来两周多吧，我带着你王阿姨，想找点吃的，摸进一个便利店。”
“结果运气背，碰上林薇也盯上了那里，我差点动起手。正对峙呢，就听‘嗖’一声，一支箭直接钉在我俩旁边的货架上，箭尾还打着颤，离我脑袋就差那么点儿！”
赵海比划了一下，心有余悸：“然后就看林薇举着那弓，冷着脸说，‘要么滚，要么一起找，平分，但行动都得听我的。’那眼神……啧，我当时就觉得，这姑娘胆真大，狠起来是真要命，但好像……又不像是滥杀的人。不然那箭瞄的就不是货架了。”
王丽也小声补充：“是啊，当时吓死了。但后来想想，她真要抢，完全可以直接动手。她给了选择。”
赵海点头：“对啊，打不过，又觉得她好像还能讲讲道理，我们就服了呗。后来才发现，跟着她，比我们自己瞎闯活下来的几率大太多了。”
“那次我最后走的时候不小心搞掉一个罐头，要是没她，我早就死了。”
赵海想来起来也是一阵哆嗦，挠挠头，“我后来也偷偷问过她，当时为啥不直接来硬的。你猜她怎么说？”
他模仿着林薇当时有点烦躁又有点无奈的语气：“‘唉，无缘无故的，又不是快饿死了抢最后一口吃的，下不去死手，那还不如变成干活的。’”
楚弦默然。
这才是大部分人现在的心态。
灾变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月时间。能活下来的人，都拥有在末世生存的冷酷，但骨子里似乎又残留着某种底线。
楚弦自己也是。在李瑞动手之前，他也没有主动出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楚弦无法心安理得地清除没有直接冲突的竞争者，但不主动清除的后果就是，他得分出精力提防，这让他的精神很疲惫。
和他一样的林薇却选择了另一条路：
既然无法下手，又不想疲于防备，那就转化为合作者，用规则和利益捆绑。
虽然不一定捆得住，但总比没捆要好。
这或许就是她组建团队最初的心理契机？
就在这时，林薇从卧室里出来了。
“你们在聊什么？”
她刚刚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没啥，”赵海咳嗽两声，“对了，明天有计划行动吗？”
“我刚准备说这个事。”
林薇拍了拍手。
“大家认真听——尤其是楚弦。明天清早，我和楚弦会先去把张谭埋了。上午，我们继续打通楼与楼之间的连接露台。行动人员为我、陈武、赵海、楚弦，楚弦先在旁边学习一下。”
她瞥了一眼楚弦，发现楚弦的表情有些微妙。
“下午，我们得摸索一下更远的地方了。暂定那个汽修厂吧，研究一下有没有比较安全的路线过去。”
“苏妤。”
“在。”
“让你搞的那些东西，有希望吗？”林薇问道。
苏妤放下资料，皱起秀眉道：“火药不太行。我们制造火药的话，产量低，质量也低。”
“锂电瓶大街上倒是有很多，利用短路制造爆炸是可行的。但还是老问题，这些东西对丧尸的杀伤力估计不算大。他们就算全身烧伤，只要还有人形，就能继续扑过来。”
林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这个项目先搁置了吧……不，先搞几个电瓶炸弹看看，就算不炸丧尸，炸人、制作陷阱可能也有点用……”
……
夜渐深，茶已凉。
计划的推敲和完善耗尽了大家的心力，哈欠声开始零星响起。
“差不多了，都早点休息，明天活很重。”林薇发话，结束了今晚的讨论。
众人各自散去，返回自己的房间。
楚弦却没站起身，林薇也对他示意了一下，两人留在客厅。
“你对于明天的安排有什么别的看法吗？”林薇问。
“上午的安排。你应该知道……”
“我就知道，”林薇打断楚弦，哼哼两声，话锋一转，“我猜你从郊区过来，是因为清河核电站的缘故吧？”
“……是的。你既然知道核电站爆炸的事，为什么还不赶紧准备转移，反而还在这继续打造庇护所？这附近没有大医院，只有一些诊所，大概率是找不到碘片的……我们得加快脚步了，必须往市中心移动。”
“这是自然的，但是……最近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林薇突然盯着楚弦，神情专注，“你在郊区，可能感受不到。”
“什么？”
“最近，市区里的丧尸……变少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小区里游荡的丧尸都很少见了，街上也少了很多。”
楚弦也回忆起来自己刚进城时的感觉了。
确实“冷清”很多。
但没等楚弦细细思考，林薇便接着道：
“我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先搞清楚小区里的丧尸去了哪。起码这里是我们的主场，物资充足优势比较大，总比在街道上遇到突发情况再处理更好。”
“而且，以我们之前的能力，可以探索的地方太少了。街上这种的空旷地带根本不敢去，被四面八方追击必死无疑。”
“这也是我为什么这么迫切地想要你加进来。我们太缺一个战斗的核心了。战斗力强才是活下去的基础，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之前的情况，我自己就不说了，另外两个女性的力量均不如男性。赵海和陈武也只是普通人，遇见扑过来的丧尸能抗住就不错了。”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可以作核心？”楚弦不解，“我也没在你面前杀过丧尸啊？”
林薇上上下下打量了楚弦几眼，啧了一声：
“身材。”
楚弦：“……”好吧，算个理由。
“其实最重要的是气质吧。我感觉你就是和赵海陈武不一样，有种……血性？大概那意思。”
“而且你开车逃跑那次，反应力、专注度、应变能力很明显都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啊。”
“行吧。”
见林薇没了下文，楚弦似乎想起了什么，斟酌了一下用词。
“为什么会想建立一个团队？”他问出了这个在心头盘旋已久的问题，“独行似乎更能减少人际摩擦和背叛的风险。”
“很简单，投入产出比。团队里每个人都在消耗物资，但聚在一起能创造的价值，远大于那些物资留给自己。与其让那些东西变成棺材本，不如抓紧时间发光发热。”
林薇笑了笑，露出一口银牙。
“并且，分工合作，扬长避短，这可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生存策略。”
“我在建立这个团队之前，大多只能采取引离等方法对付丧尸。但是合作后，就有了质变。互相配合，可以采取更强硬的手段攻坚——比如明天的行动。”
她顿了顿：“一个人或许能挣扎求生一阵子，但人不是全知全能的。想走得长远，面对更复杂的局面，或者未来的其他威胁，就必须依靠集体的力量。为此，我们需要放下一些不必要的猜忌，建立基本的信任和规则。”
林薇没有说什么煽情的话，但这番分析，确实说服了楚弦。
个体的脆弱，楚弦也早有体会。
在提防李瑞的那几日，他每天都无法正常睡眠。
现在想来，如果有一个同伴和他轮值，就会轻松很多。
林薇描绘的，确实是一条更有可能活下去的路。
两人一时无话。
“给，”林薇打破沉默，将一把钥匙递给楚弦，“三楼靠右那间房子，归你了。门可以从里面反锁。”她指了指方向，“原本是张谭的，基本的家具和用品都有，应该还有闹钟，自己收拾一下。明早六点钟见。”
楚弦接过钥匙。
“谢谢。”他低声道。
“不客气。”林薇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活下去最重要。晚安，楚弦。”
“晚安，林薇。”
楚弦离开房间。
身后，林薇关闭了客厅里最后一盏小灯，整个客厅彻底融入黑暗。
【20xx.x.x，灾变第二十九日。我加入了林薇的生存合作团队。这应该是一个更有希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