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元年五月,顺天府被接连不断的暴雨笼罩了十多天。
黄河兰考段堤坝在洪水中溃决,浑水裹挟着泥沙直流而下,淹没了周边土地万亩。
许多百姓无奈地背井离乡,沿着官道向京城靠拢。
消息传到朝廷,龙颜震怒!
奉天殿内,气氛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压抑。
朱高炽坐在龙椅上,脸色很是苍白,看向殿外瓢泼的雨势,声音很是疲惫。
“黄河水患严重,夏原吉,关于赈灾粮款,你准备得怎样啦?”
户部尚书夏原吉出列道:“启禀皇上,臣已从太仓调粮二十万石,银八万两,不过灾民实在太多,恐难支撑太久。”
“户部已派于谦先行赶往兰考视察,并抢修堤坝,这雨势不停,工程进展可能会受阻碍。”
话音未落,淮阳侯岳聪突然站了出来。
此刻,他的脸上带着一层凝重:“皇上,臣有一事,事关国本,想上奏天听!”
朱高炽点点头:“你说吧。”
只见岳聪从袖里掏出一卷泛黄的密卷,高举过头顶:“皇上,这是永乐十七年,道衍大师姚广孝圆寂前亲笔所留的遗谶!”
“臣也是近日整理旧物的时候突然发现吗,上面的所有内容,居然都和今日的灾异对上了!”
道衍大师的遗谶?!
听到这里,满朝文武全都震惊了。
姚广孝可是永乐朝的靖难第一谋士,辅佐了朱棣打下江山,能力堪比刘伯温。
生前预言精准,就连朱棣都要敬他三分,他的临终遗谶分量有多么重,想必朝堂里的人都很清楚。
朱高炽很是期待:“快点念!”
岳聪清了清嗓子,就念出声:“壬午时,河决天怒,主君德不逮,国祚动摇。若君失德,灾异不止,当自省己过,以安天命!”
最后一句就好像是惊雷落地,殿内立刻陷入了死寂!
朱高炽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原先因靖难之役时没有随父出征,被宗室私下议论不孝。
现在这些“天怒”“君德不逮”的谶语一出,彻底坐实了失德的罪名!
杨士奇在旁边气得发抖,立即道:“住嘴!道衍大师一生都在辅佐成祖定天下,怎会留下这种动摇国本之语?你肯定是伪造的!”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僧袍的和尚缓步走进大殿。
他手持一串佛珠,面容消瘦,自称是道衍关门弟子,法号静玄。
他还捧着一个木钵,钵中放着那卷遗谶,淡淡道:“此乃师父圆寂前亲手交予贫僧的,嘱咐如果洪熙年间有大灾,就把遗谶公之于世,劝君王自省。”
“这手稿的末尾有师父的私印,笔迹与师父流传的奏章真迹一样,不会有假的。”
众人看向那遗谶手稿,末尾的朱砂印章清晰可见。
几个与汉王交好的御史立刻跟风弹劾:“皇上啊!这是上天灾异,遗谶的警示,不可不信啊!最好要下罪己诏,如果禅让以谢天下!”
“禅让?”
朱高炽眉头一挑,气得浑身发抖,却因身体虚弱,咳嗽不止。
他看向朱重八,眼中带着期盼与不安:“朱卿,你也信此谶吗?”
下一秒,就看到朱重八缓步出列,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静玄和他手中的木钵:“咱从来就不信这玩意儿!”
他声音洪亮,瞬间就压过殿内的所有人,道:“姚广孝辅佐先帝定江山,护国安邦,一生以兴邦为己任,怎会留下国祚动摇的亡国谶语?”
“更何况,在他圆寂前曾对先帝说过仁政可继,意思就是指当今皇上,怎会又指责仁政爱民的皇上失德呢?”
他转头看着静玄,语气森严:“你这木钵,咱在大圆通寺曾见过,素面无纹,何来暗格藏谶一说?再说了,这遗谶笔迹虽像,却没有道衍晚年眼疾的颤抖之态。静玄,你敢让咱验一验这木钵与手稿吗?!”
静玄冷汗直流,但还故作轻松:“难道朱大人是质疑老衲伪造师父的遗训吗?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向来是不敢打诳语,这是师父衣钵所传,怎能让你亵渎!”
岳聪立刻附和:“朱重八不过是个小小御史,怎懂道衍大师的用意啊!皇上,现在这遗谶已现,天怒难平,如果再迟疑,对大明会有更大灾祸!”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过来,很快就把朱重八弄成了众矢之的。
朱高炽看着争吵的群臣,又听到殿外哭嚎的灾民,心中非常复杂。
难道这一次,真的是因为朕失德,才引发了这么大的灾祸吗?
他很清楚朱重八查案从不出错,但道衍的声望实在太高,他对于先帝来说,相当于是诸葛亮对于刘备的存在!
这遗谶带来的恐慌,已在朝堂开始逐渐蔓延。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断,道:“朱卿,朕命你彻查此事!三天之内,必须要查清遗谶真伪!如果真的是伪造,朕必须要揪出幕后黑手!”
“遵旨!”
朱重八躬身领命,抬头时,与静玄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僧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让他更加确信了……
这场借灾异与遗谶掀起的风波,绝对不可能是偶然,而是一场专门针对朱高炽的惊天阴谋!
而他,必须在三天之内,撕开真相,还朝堂一个清朗!
……
大圆通寺,香火在雨雾中显得有些缥缈。
朱重八带着锦衣卫大步走进寺门,直奔姚广孝生前所住的禅房。
静玄声称遗谶就藏在道衍的随行木钵中,那么这木钵就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禅房里陈设普通,一推门就看到里面供着姚广孝的牌位。
静玄正闭眼跪在蒲团上诵经,听到身后有人进来,竟然眼都没睁就道:“朱大人不在朝堂,到贫僧这佛门清净地做什么呢?”
“咱奉皇上旨意,专门来查验道衍的衣钵遗谶。”
朱重八懒得客套,指着供桌上的紫檀木钵上,说:“这就是道衍的木钵?”
静玄见朱重八无礼,却也不恼,只是起身合十:“阿弥陀佛,师父圆寂前把遗谶藏于钵底暗格,嘱咐灾年会现世。”
他拿起木钵递给朱重八,脸上带着一抹淡定。
这木钵他专门找人仿造得天衣无缝,就连纹路几乎都没有出路。
朱重八接过木钵,入手有些沉重,确信这是紫檀的木料。
不过他指尖抚过钵底时,突然停在一处不起眼的接缝上,好奇道:“这暗格是你什么时候刻的?”
静玄面露愠色:“自然是师父在生前亲手所刻!”
朱重八冷哼一声,旋即就从袖中掏出一枚小巧的铁锥。
他轻轻地插入接缝处,紧接着说:“咱以前当和尚的时候,也造过紫檀器物,老工匠说过,真正的老紫檀年深日久,接缝处会有自然的包浆,可是这木料却带着新刻的木屑味,且纹理与原钵不符,摆明了就是最近补刻的!”
下一秒,铁锥一撬,钵底暗格应声而开,里面的木料颜色显然是浅于外层的,新旧差异很是清楚。
静玄的脸很快就白了,但还在辩驳:“估计是师父晚年时,找人代刻的!”
“就算如此,那这笔迹又怎么说呢?”
朱重八见对方哑口无言,也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这其中的问题,有很多!
紧接着,他就赶去国子监的文渊阁。
这里存有姚广孝给朱棣的奏章,是辨伪的关键。
他把遗谶手稿和真迹平铺在案上,杨士奇、夏原吉等老臣也闻讯而来,围到他身边去看。
“你们看这‘璋’字。”朱重八指着真迹,“道衍大师一生敬洪武爷,写‘璋’字时必多写左偏旁一点避圣讳,这是满朝皆知的习惯。可这遗谶上的‘璋’字,却是全笔无缺,那就犯了大师的忌讳!”
众人凑近一看,果然如此!真迹中的“璋”字缺笔,而遗谶上的“璋”字笔画完整,对比鲜明。
夏原吉补充道:“道衍大师在晚年患眼疾,看东西必须要用放大镜,笔迹难免会有颤抖。”
“你看这真迹的‘天’字,最后一笔明显偏斜。可遗谶上的字笔锋刚硬,根本没有颤抖之态,倒像年轻人写的!”
现在漏洞越来越多,背后的阴谋也逐渐浮出水面。
可就在这时,寺中传来消息。
静玄要在大圆通寺设坛作法,声称如果三日无雨,那就是上天认此谶!
朱重八皱起眉头:“这家伙又想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