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戒把那块百味糕的碎渣揣进怀里,顺手拍了拍铁耙杆子。嘴里还泛着早上那口甜味儿。阿九举着糖蝉,问他下次想吃什么味儿?
他咧嘴一笑,转身就走。风把袖口吹得鼓鼓的,像只吃饱了的河豚。
他没回头,但脚步轻快。
三百年来头一回,走路不像是在巡坛,倒像是去赶饭局。
吃吃喝喝,吃吃喝喝,对,赶饭局就得喝点酒吧。这么一想,八戒酒瘾就上来了。
不是天庭那种淡得像洗碗水的琼浆玉液,是带劲儿的,能烧穿喉咙直冲脑门的烈酒。
他咂了咂嘴,心想:人间这酒啊,喝一口像喝水,两口打嗝,三口就睡着了,哪有半点魂?
“得,”他一拍大腿,“据说龙宫有好酒,去龙宫喝点真的吧!”
这八戒也不腾云,也不驾雾,也不把钉耙当腰带束了,抓起钉耙,往肩上一搭,当拐杖使唤。哼着小曲儿往东边走。
路上有人问他:“去哪儿?”
他说:“钓鱼。”
“这钉耙也能钓鱼?”
“怎么不能?我这竿子钓过蟠桃园的金鲤,龙宫那点小酒坛子,还不够我一钩子提溜上来的。”
到了海边,天刚擦黑,往日嬉闹的渔村,倒安静得反常。
八戒打眼四周一瞧,几条破船,歪在摊上,桅杆与帆断的断,烂的烂,连个补网的人都没看着。
再走过半里地,倒见几个小孩,蹲在石头上,口中唱着童谣,声音拖得老长:
“海市开,雾里来。
金银满船不用买,
爹爹去,不回来——”
一个小一点的孩子唱着唱着跟不上调。八戒蹲下来,摸出怀里那半块冷饼,掰了一小块,递给他。小孩摇摇头,指着海面说:“不敢吃,爷爷说,吃了会被雾吞掉。”
“啥雾?”八戒问。
“月圆前后,港里起大雾,船自己会回来,人没了。”小孩缩着脖子,“老人们说,那是海市在招魂。”
八戒眯眼看向海面,风平浪静,水色发暗,像谁往里头倒了墨汁。
他摸了摸钉耙,自言自语:“酒没喝成,先碰上个鬼故事?”
八戒把冷饼揉成团,塞进钉耙尖上一个小凹槽里——那是他前些日子自己凿的,专放零嘴。
“管他,来了东海,老猪就先做个钓鱼翁。”八戒大大方方往石头上一坐,抓住铁耙,往水里一甩,线都没用,就靠那股灵劲儿悬在海面上。嘟囔一句:“馋的是酒,钓的是缘。”
饼渣一入水,海面“咕嘟”冒了个泡。
八戒等了半天,啥也没上钩。正想骂两句,忽觉手腕一沉,钉耙差点脱手。
他“哎哟”一声,赶紧抓住杆子,脚底打滑,一屁股坐到地上,
顾不得疼,急忙揪着铁耙,稍一用力,顺势站起:“好家伙,这鱼得有八百斤。”
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上拽,水花四溅,终于把东西拖出了水面——一只通体赤红的大龙虾。两个钳子上还套着锈迹斑斑的铁链,链子另一头,空空荡荡,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扯断了。
龙虾一离水,居然开口说话,嗓门沙哑:“谁拿百家味当饵,钓我困海魂?”
八戒一愣,松了半口气:“你会说话?那你不是虾,是精。”
“废话!”龙虾翻着白眼,“你拿一个沾了哭味,怨味,甜味,苦味的饼团当鱼饵,全东海也就我能闻着味儿游上来。”
八戒挠挠头,扑棱了两下收起来了的耳朵,“你还挺讲究。”
“我不讲究,我快死了。”龙虾喘了口气,身子一抽,“龙族禁制压着我,再说多一句,魂就散了。”
八戒赶紧把钉耙往地上一插,用耙尖轻轻在它额头上一点,一缕灵力缓缓注入:“撑住,我刚掀翻过炉子,虽然灵力消耗,不过也不怕再掀点别的。”
龙虾抖了两下,眼神稳了些:“你是……那个破戒的净坛使者?”
“对,就是我。”八戒咧嘴,“消息挺灵通啊。”
“海底传的可快了,”龙虾喘着气,“你说你只为口糖破戒,可我们都听见——那一声狐啸,震得珊瑚林塌了半边。”
八戒摆摆手,“别提那个,说正事。你为啥被锁在这儿?谁干的?”
龙虾身体慢慢萎靡,口吐白沫,声音断断续续:“蓬莱海市……不是市……是梦……是陷阱……太子设的……骗人进去……自愿献魄……换鱼满舱……换财满船……”声音越来越弱。
八戒近前一步,加大声音:“哪个太子?”
“敖……”龙虾猛地抽搐,眼睛翻白,铁链“哗啦”作响,铁屑簌簌掉落,露出底下烙着的一个字:“囚”
八戒一把扶住它:“说下去!哪一句我都替你记着!”
龙虾张了张嘴,声音几乎听不见:“千魄为引……炼定海珠……珠成之日……海眼崩……”
话没说完,脑袋一歪,不动了。
八戒伸手探了探它胸口,还有微弱起伏。
他盯着那条生满铁锈的链子,慢慢伸手把“囚”字描了一遍,低声骂了句:“好家伙,拿人命酿酒,比天庭还黑。”
他把龙虾往钉耙杆子上一挂,那杆子忽然微微发亮,龙虾“搜”地一下就收了进去,像是进了小仓库。
八戒拍了怕杆子:“借你住几天,先欠你一命,等我找到海市,给你把链子砸了,还你自由。”
他坐在码头边上,从怀里摸出一小块冷饼,啃了一口,饼干得像瓦片,但他嚼得认真。
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个老渔夫拎着灯笼走过来,看见他,停下。
“你在这儿干啥?”
“等人。”八戒说。
“等谁?这鬼天气,没人出海。”
“等雾。”八戒眯着眼看着海面,“听说下月初三,雾锁港,海市要开埠?”
老渔夫脸色一变:“你听谁说的?”
“小孩唱的。”八戒把饼渣弹进海里,“我也想去逛逛,买点酒,”
老渔夫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压低声音,“别去,去了的人,船能回来,人回不来,”
“为啥?”
“说是进去就迷了心窍,自己把魂交给一个穿金袍的公子……出来就成了空壳!”
老渔夫哆嗦着,“我儿子上个月去的,船自己飘回来,人坐在舱里,眼睛睁着,喊他不应,喂他不吃……第三天,化成了一滩水。”
八戒点点头:“金袍公子?多大年纪?长啥样?”
“不知道......但听说他手腕上带一串黑珠子,走一步,响一声。”
八戒摸了摸钉耙:“那珠子,怕是吸饱了魂?”
老渔夫颤巍巍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你要是真想去……记着:别答应任何交易,别碰任何东西,更别——”
“别答应名字?”八戒接了一句。
老渔夫瞪大眼:“你怎么知道?”
“猜的。”八戒咧嘴一笑,“我以前在地府门口吃过一碗面,老板说,报名字的客人都没出过门。”
老渔夫打了个踉跄,落寞地走了,灯笼晃得像只萤火虫。
八戒坐在原地,抬头看天。月亮还没圆,但海风已经开始打旋。
他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咽下去,拍拍裤子站起来。
“醉龙酿喝不成,”他自言自语,“但得先看看,这海市到底酿的是酒,还是人命!
扛起钉耙,往村里走。路过一间破屋,看见窗台上搁着个旧陶碗,陶碗里积满雨水。八戒眼睛一亮,顺手拿起来,用手指沾了点唾沫,凝神,食指在水中绕了三圈。
水面晃了两下,映出海底影像来:一座悬浮的集市,灯火通明,商贩吆喝,各种鱼群穿梭往来。
而在集市中央,一根巨大的石柱,直插海底,柱子上缠着无数细小的光丝,像蜘蛛网一样连着一个个漂浮的人影。
八戒盯着画面,再凝神,食指用力一点。
画面一闪,石柱底部露出一行小字,像是用血所写:
“已收七百三十九魄,”
他把碗放下,转身,离去。
走到村口,看见一块木牌,上面歪歪斜斜几个字:“渔港重地,禁止垂钓”。
八戒掏出钉耙,在“垂钓”两个字上划了一道,改成“钓龙”。
他扛着钉耙,在一张破桌前坐下,从怀里掏出那块百味糕的碎渣,放在桌上。
碎渣边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粒红色的虾眼,带着湿气,正静静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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