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袍人走了,“”嗒、嗒、嗒”声一步远似一步。
脚步声在空荡的偏殿里回荡。
八戒从柱子后头探出半个脑袋,感觉嘴里一股子咸涩味。
摸一摸嘴,原来是舌头底下的“朱八”名字丸子,已经被口水化得差不多了。
他啐了一口,掏出袖中那块拓印了莲花烙印的布条,对着光翻来覆去地看。
这纹路他认得,上回在北荒山,那头狼妖脖子上挂的黑佛珠,珠子裂了缝,飘出来的不就是这股子不咸不淡的“佛息”吗?
可佛门的人掺和龙宫的事干嘛?炼个珠子还得凑千魄?听着就不像正经修行,倒像半夜偷香火的野庙招数。
他把布条塞回怀里,顺手摸了摸钉耙变的烟杆,心里盘算着下一步往哪儿蹽。
刚想溜出偏殿,头顶那面心镜又哗啦一声降了下来,青光扫过地面,像探照灯似的来回晃。
“心镜照诚,谎言者形灭。”机械声又响了,这次还带点电子杂音,听着像是庙门口那种自动念佛机卡了碟似的。
八戒站住,心想:这回可不能再想阿九举糖画那档子事儿了——刚才那一眼纯属灵光乍现,再来一遍谁信?
他闭上眼,脑子里使劲回忆那天在村口啃的那口破碗面:汤浑、葱少、浮油结成膜,一口下去差点烫掉嘴上皮。可就是那口汤,热乎,实在,咽下去后肚子里咕噜一声。
八戒咧了咧嘴:倒像老牛反刍般自在。
对,老朱我就想吃口真的,不骗人,也不骗自己。
镜面闪了闪,映出个满脸油光、嘴角还沾着面渣的胖子。正蹲在地上捧着碗呼噜呼噜使劲喝,眼神亮得像捡了五毛钱似的。
镜子升回去了。
八戒拍拍肚子,心说:这招还真管用。蹽着步子出了偏殿。
想到吃就是饿。真闻到一阵面香,八戒用手在鼻子上蹭了两蹭,扑棱了一下头,是的,蒸面点的香味。
八戒顺着蒸面点的香味往前走,拐过两个摊子,看见一家包子铺。招牌上歪歪扭扭写着:“百年老铺,一口入魂”。
他挑了挑眉,心说:真能吹,吹得比天庭的御膳房还玄乎了。
“来几个包子!”八戒大着嗓门喊道。
摊主是个小个子,腰间系着蓝布围裙,脑袋上顶着两根红须子。背微驼。
“客官,这是特供的,刚出笼。”
双手递过来两个白胖包子。热气腾腾,香气扑鼻。闻着有肉香,葱香,还有说不出的甜味。勾得人直咽口水。
八戒张开大嘴咬了一口,没味儿。别说肉香了,连面皮的麦香都没有。嚼在嘴里像团湿纸片,咽下去还带股腥风,好像从海沟里捞出来的烂鱼肚肠。
八戒抬眼看向送包子的人,见他手微微发抖。手关节发青,指甲缝里透着一股暗红色,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
他眯了眯眼,从袖子里摸出一小片糖画,这是阿九给他的,那时候是蝉形的,现在都碎片了。早就磕了边,扔透着琥珀色的光。
扔进嘴里,糖一化,舌尖突然“嗡”地一声,像有只小蝉在振翅。
眼前景象“咔”地裂了。
哪有什么百年老铺?分明是堆白骨搭的棚子。
几根人腿骨撑着横梁,蒸笼是用渔夫的头盖骨串成的,冒着的热气里飘着半张人脸、一只眼,嘴一张一合,像在无声呐喊。
“真当人是傻子?”
八戒一掌拍在案上:“你们这包子,根本不是给人吃的!”
声音不大,整个海市像是被按了暂停。叫卖声停了,走动的人僵了,雾凝住了。
几个铜首转过脑袋,眼睛红光一闪。
八戒指着蒸笼:“里头飘的是人魂!你们拿活人的念头发酵成‘味儿’,骗人吃下去,再把吃完的人炼成灵珠?——这叫生意?这叫吃人!”
没人回应。
可他知道,话已经放出去了,像块石头砸进死水,响声会跟着而来。
转身要走,那小个子摊主突然扑上来,哆嗦着手塞给他另一个包子:“您……您别走,这个是……是我自己做的,没加料。”
八戒一愣,低头看那包子——个头小一圈,褶子歪歪扭扭,像是新手练手的废品。
他没接,盯着摊主那双发抖的手问:“你叫什么?”
“丑……敖丑。”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我不是真想害人。我就想做个能让人吃得开心的包子,可太子说,不听话就把我扔进炼珠炉……”
八戒看着他,忽然笑了:“那你这包子,有味儿吗?”
敖丑低头,声音哽住:“没人……没人吃过真的。”
八戒接过包子,一口咬下。
还是没味儿。
但他嚼得认真,一口,两口,咽下去,砸吧两下嘴:“咸了点,皮厚,肉馅没搅匀——但挺好,至少是实打实的玩意儿。”
敖丑的眼眶一下子红了。“那特供包子,是用魂魄搓成的团子,外头裹层幻影面皮,里头塞的全是渔民临死前的执念——想回家、想见娘、想再吃一口老婆炖的萝卜汤。
就在这时,一个人大步走来,脸色铁青,金袍簌簌,袖口龙纹都在抖动:
“谁准你私传私藏?谁准你放这外人出坊?”
抬手一掌,直接拍在敖丑肩上。
敖丑整个人飞了出去,“砰”撞在骨棚上,口吐黑血,两只红须断了一根。“太子—我……”
没等他说完,那人又是一脚。这次明显力道小了很多,一脸怒意:“养的狗,还敢咬主人?”
转头盯着八戒,“你坏了规矩。”
八戒把烟杆从袖里掏出来,往地上一点:
“规矩?你们这叫规矩?拿人命当调料,拿魂魄当零钱,还搞个心镜照‘诚心’——诚心买命吗?”
来人冷笑:“你不也骗过了心镜?说明你也虚伪。”
“我虚伪?”八戒咧嘴,“我至少知道自己想吃口真的。你们呢?连自己做的包子是什么味儿都不知道!”
八戒冲着太子冲过去,伸手去夺他腰间玉佩。
太子一闪,退得急了,腰带一松,一块幽蓝碎片从内袋滑出,掉落地上,发出一声轻鸣,宛如海浪拍岸。
八戒俯身捡起。
碎片温润,入手微沉,内里有光流转,一呼一吸,像在呼吸。
他指尖一暖,仿佛听见了海风,不是幻术里的那种甜腻风,是真正的、带着盐粒和腥气的风。
太子脸色大变,伸手要抢,八戒一甩烟杆,钉耙瞬间弹开,扫出一道风压,逼得他后退两步。
“你拿不回了。”八戒把碎片塞进怀里,转身扛起敖丑,“这玩意儿,归我了。”
他话音未落,十二铜首围了上来,眼睛红光大作。
敖丑忽然抬起手,从嘴里呕出一团漆黑浓墨,像井水似的泼向地面。
“快走……”敖丑喘着,“那是太子……这墨……是我祖上传的,能……能遮神识……”
墨一沾地,立刻腾起黑雾,黏稠如油,连心镜的青光照进来都像被吸住,寸步难行。
黑雾弥漫,铜首在雾中乱撞,心镜嗡嗡作响,却照不透这片祖传墨海。
八戒蹽开步子,一头冲进雾里。
身后,那家“百年包子铺”轰然倒塌,白骨散落,蒸笼炸开,无数残魂尖叫着升腾,又被黑雾裹住,渐渐消散。
他背着敖丑,踩上金桥,桥身开始发烫,沙子冒烟。
海风扑面,咸,涩,但真实。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碎片,又瞥了眼肩上昏过去的敖丑,嘟囔了一句:“等你醒了,咱俩合伙开个铺子,就卖真包子——不加魂,不掺幻,就一口实在味儿。”
金桥在身后崩塌,最后一盏灯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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