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青禾遇风 > 第二十八章 霜雪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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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寒风卷着枯叶掠过学堂,李修正带着孩子们朗读《千字文》,忽然听到院外传来叮当的打铁声,节奏急促得有些异常。阿丫趴在窗台上张望,回头喊道:“姑娘,是街口铁匠铺的张大叔,他好像在砸什么东西!”

青禾走到门口,只见铁匠张猛正抡着大锤砸铁砧上的废铁,火星溅在他汗湿的粗布短褂上,映得他黝黑的脸上满是焦灼。见青禾出来,他猛地停下锤子,铁屑纷飞中声音带着沙哑:“青禾姑娘,能……能借你学堂的灶台用用吗?”

“张大叔这是怎么了?”青禾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只见铁匠铺方向飘着淡淡的青烟,“您铺子着火了?”张猛懊恼地捶了下大腿:“昨晚忘了封炉,火星子引燃了柴火,幸好街坊帮忙灭得快,就是灶台烧裂了,没法给闺女熬药了。”

正说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从他身后探出头,小脸蜡黄得像秋后的枯叶,手里紧紧抱着个药罐。“这是我家婉儿,”张猛声音软下来,“前阵子染了风寒,郎中说要连喝半个月汤药。”青禾连忙拉着婉儿往里走:“快进屋,灶房给您留着呢。”

周嬷嬷已烧好了热水,春桃搬来小凳让婉儿坐着,张猛小心翼翼地解开药包,药香混着柴火的烟气在厨房弥漫开来。婉儿怯生生地拉着青禾的衣角:“姐姐,我能看看那些画画的哥哥姐姐吗?”青禾笑着点头,阿丫立刻牵着她往教室跑:“我带你看张爷爷画的梅花!”

张猛看着女儿的背影红了眼眶:“不瞒姑娘说,婉儿以前最爱跟着她娘绣花,自从她娘走后就不爱说话了。听说你这儿教画画,我……”青禾递过刚温好的姜茶:“让孩子来上学吧,正好和阿丫作伴。”张猛手里的药勺“当啷”掉在锅里,半晌才哽咽道:“我这打铁的粗人,哪敢麻烦姑娘……”

“学堂本就是给孩子们开的,”青禾指着窗外正在看张默画画的婉儿,“您瞧,她笑了呢。”张猛抬头望去,只见婉儿正踮着脚看张默调色,冻得发红的小脸上果然漾着浅浅的笑意,像枝头刚绽开的梅蕊。

午后药刚熬好,忽然听到院外马蹄声急促,楚风翻身下马,怀里抱着个瑟瑟发抖的男童,棉裤上沾着血迹。“这是城外马场的栓柱,”楚风声音发紧,“刚才在街头被惊马撞倒,额头磕破了。”王志远正在整理药箱,闻言立刻拿出金疮药:“快放桌上,我看看伤口。”

栓柱疼得直哭,小手死死抓着楚风的衣袖:“我要找阿姆,阿姆说等我放完马就来接我……”青禾温了块帕子给他擦脸:“别怕,擦了药就不疼了,你阿姆知道你在这儿,定会来接你的。”王志远动作轻柔地清理伤口,春桃端来糖水,阿丫则把自己的布偶塞给他:“这个给你玩,就不疼了。”

正忙碌着,个穿着粗布罩衣的妇人跌跌撞撞跑进来,发髻散得像蓬草,正是栓柱的母亲柳氏。“我的儿!”她一把抱住栓柱,看到额头上的绷带时眼前一黑,楚风连忙扶住她:“柳嫂子别急,王大夫已经处理过了。”柳氏这才看清周围的人,扑通跪在地上:“多谢各位好心人,我们马场这个月还没领到工钱,实在没钱……”

“快起来,”青禾扶起她,“治病要紧,提什么钱。”柳氏抹着眼泪说:“我家那口子前年坠马断了腿,家里就靠我缝补浆洗和栓柱放马糊口。听说姑娘这儿缺人手,我……我会做布鞋,能来帮忙吗?”周嬷嬷笑着接口:“正好孩子们的棉鞋该纳鞋底了,你每日来做活,管午饭还发工钱。”

栓柱伤口刚包扎好,沈毅带着个背着算盘的老者走进来,老者山羊胡上还沾着雪沫,手里的账本用蓝布包得严严实实。“这是城里账房的孙先生,”沈毅跺着脚上的雪,“听说学堂缺管账的,特意来帮忙。”孙先生拱手笑道:“老朽前几日路过,见姑娘给孩子们发笔墨,账目记得却有些潦草,正好我这把老骨头闲得慌。”

青禾看着他冻得发紫的鼻尖,连忙递过暖炉:“劳烦先生了,只是学堂进项杂乱,怕是要辛苦您。”孙先生打开账本笑道:“你看,我都打听好了,朝廷拨款记红账,百姓捐赠记蓝账,春桃姑娘的绣品收入记绿账,清清楚楚。”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比蝇头还小,却工整得像排小楷,青禾心中一暖:“先生真是费心了。”

傍晚飘起了细雪,张默正在教孩子们画雪梅,忽然有个瘸腿的老妇人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怀里抱着捆晒干的艾草。“我是隔壁胡同的吴婆婆,”老妇人声音颤巍巍的,“听说学堂有孩子受寒,这艾草能驱寒,给孩子们煮水泡脚吧。”周嬷嬷刚要道谢,吴婆婆已转身往风雪里走,拐杖笃笃敲在青石板上,像敲在每个人心上。

晚饭时雪下得紧了,林文带着两个翰林院的同僚冒雪而来,每人手里都抱着捆木炭。“陛下听说夜里要降温,特意让太监管送些木炭来,”林文拍着身上的雪,“还说这是给孩子们暖手炉用的。”赵墨解开包袱,里面竟是几件簇新的棉袍:“这是同僚们凑钱做的,给家境困难的孩子添件衣裳。”

青禾看着炭火盆里跳跃的火苗,忽然发现学堂里竟挤满了人:张猛在帮沈毅修补漏风的窗户,柳氏在油灯下纳鞋底,孙先生在核对账目,吴婆婆教春桃辨认草药,婉儿和栓柱围着张默看画,李修在给孩子们讲睡前故事,王志远在给周嬷嬷号脉……雪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映在墙上,像幅热闹的百子图。

深夜雪停了,青禾送孙先生出门,见他灯笼照过的雪地上,有串歪歪扭扭的脚印通向街角的破庙。“先生不住客栈吗?”青禾有些诧异,孙先生捻着胡须笑道:“前几年遭了贼,家产被偷光了,就在庙里借住。”青禾心里一酸:“学堂有空房,您搬来住吧。”孙先生望着雪中的学堂,灯笼的光晕里他眼角闪着光:“好,好啊。”

第二日天刚亮,阿丫就拉着青禾去看菜园,只见雪地里竟多了个稻草人,身上披着件破旧的棉甲,手里还举着个铜锣。“是陈爷爷做的,”阿丫指着正在扫雪的陈老汉,“他说冬天有麻雀偷菜,挂个响器能吓唬它们。”陈老汉笑着摆手,阿福正踮着脚给稻草人系红绸带,说是能讨个好彩头。

早课铃刚响,张猛背着婉儿来了,婉儿怀里抱着个铁制的小梅花,花瓣上还带着锤打的痕迹。“这是她爹连夜给学堂打的镇纸,”婉儿把铁梅花放在讲台上,“说能压着先生的书不让风吹跑。”李修拿起铁梅花,冰凉的金属上竟能看出细致的纹路,像真的梅花落在雪地里。

柳氏带来了刚做好的棉鞋,鞋底纳得密密麻麻,鞋面上还绣着小老虎头。“给栓柱和婉儿做的,”她不好意思地搓着手,“针脚粗,姑娘别嫌弃。”栓柱穿上新鞋在地上蹦了蹦,虎头鞋踩在雪地上,像撒了把会跳的小老虎。

午后孙先生教孩子们打算盘,清脆的珠子声混着读书声飘出院外,吴婆婆带着几个老姐妹送来刚蒸好的年糕,糯米香裹着雪气在巷子里弥漫。张默的画案上摆满了孩子们的作品,有婉儿画的打铁炉,有栓柱画的小马,还有阿福画的糖葫芦,每张画上都落着小小的雪花。

青禾坐在老槐树下翻母亲的游记,忽见书页里夹着片干枯的梅花,是去年在忠烈祠捡的。她抬头望去,雪后的天空蓝得像块透明的琉璃,阳光透过枝桠洒在雪地上,折射出细碎的金光,照得每个人的笑脸都暖洋洋的。

沈毅正在加固篱笆,楚风帮着搬运木炭,周嬷嬷在厨房蒸馒头,春桃教柳氏绣鞋面上的花样,孙先生在给孩子们讲算术,张猛趁打铁的间隙送来新打的铁铲,说是开春翻地能用……青禾忽然想起母亲写的话:“最暖的不是炭火,是人心攒起的热。”

暮色降临时,孩子们排着队回家,棉鞋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婉儿把铁梅花塞进张猛手里:“爹,明天我们早点来,帮先生生炉子。”张猛笑着点头,胡子上沾着的雪沫都化成了水珠。栓柱抱着柳氏的腰:“阿姆,明天能给姐姐们带些马场的野枣吗?”

雪又开始下了,青禾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只见家家户户的窗户都亮了起来,像黑夜里的星星。孙先生捧着账本走来:“今日新增三名学生,收到木炭三十斤,棉衣五件,还有吴婆婆的艾草……”青禾接过账本,指尖划过那些带着温度的字迹,忽然在最后一页添了行:“今日霜雪满途,暖意盈门。”

风卷着雪花掠过槐树枝,枝头的铁马叮咚作响,像在唱首温暖的歌谣。青禾知道,这风雪里的学堂,早已成了百姓们互相取暖的屋檐,那些来自街头巷尾的善意,就像炭火盆里的火种,哪怕风雪再大,也能烧得旺旺的,照亮每个寒夜,直到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