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灯笼还在檐下摇晃,残雪在墙角化成滴滴水珠,清风学堂的孩子们正围着温砚学写“上元”二字,忽然听到院外传来刺耳的喧哗。青禾放下手中的针线,只见周嬷嬷慌慌张张跑进来,手里的铜盆“哐当”掉在地上:“姑娘,县里的税吏来了,说要查学堂的年税!”
话音未落,三个穿着藏青公服的汉子已闯进门,为首的瘦脸男人腰间挂着算盘,三角眼扫过院里晾晒的书本,冷笑道:“谁是清风学堂的当家人?新皇登基要查旧账,你们这学堂三年没交过税,今天得补上!”
青禾将吓哭的小丫头护在身后,温砚上前一步:“学堂是教化之地,按律免税。我们有前县令的文书。”税吏头头王三皮“嗤”了一声,一把夺过文书撕得粉碎:“前县令都被罢官了,这废纸能当饭吃?告诉你,要么交五十两银子的税银,要么拆了这破屋抵税!”
孙先生气得发抖:“我们教书育人,从未收过百姓分文,哪来的银子?”王三皮使个眼色,两个跟班立刻去掀孩子们的书桌,笔墨纸砚散落一地,顾公子的砚台摔在石阶上裂成两半。孩子们吓得缩成一团,阿丫抱着青禾的衣角哭道:“他们是坏人!”
正混乱间,院外传来声悠长的咳嗽。众人抬头,只见晨光里站着个穿灰布棉袍的老者,须发如雪却腰杆笔挺,手里拄着根竹杖,杖头刻着个“墨”字。身后跟着个青衣少年,背着半旧的书箧,书箧上还沾着旅途的尘土。
“王文书好大的威风。”老者声音不高,却让喧闹的院子瞬间静了。王三皮转头骂道:“哪来的老东西?敢管爷爷的事?”当看清老者面容时,他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脸色煞白地后退两步,“沈、沈先生?您不是……”
“不是该埋在外面了?”老者缓步走进来,竹杖轻点地面,“老夫沈砚秋,三年前云游时听闻学堂遭难,今日刚赶回。倒是王文书,当年你儿子在学堂念书时,学费杂费分文未交,怎么如今倒来敲竹杠了?”
青禾又惊又喜,眼眶一热:“师尊!您回来了!”三年前师尊奉旨巡查灾情,途中遇山洪失踪,官府早已立了衣冠冢,没想到竟平安归来。沈砚秋点点头,目光落在被撕碎的文书上,眉头微蹙:“朝廷法度,教化之地永不征税。王文书是忘了《大明律》第三卷第七条,还是觉得县太爷的乌纱帽戴腻了?”
王三皮额头冒汗,强笑道:“误会,都是误会!小的也是按上头命令办事……”话未说完,院外传来马蹄声,县丞楚风带着两个衙役赶来,看到沈砚秋时连忙翻身下马,拱手行礼:“沈先生安好!下官不知先生归来,让这些小人惊扰了学堂,罪该万死!”
原来楚风是沈砚秋早年的学生,刚才听闻税吏闹事,特意赶来解围。王三皮见靠山来了,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楚大人救命!小的不知道是沈先生的学堂……”楚风厉声道:“把这敲诈勒索的东西拖下去,打二十大板,革去差事!”衙役立刻上前拖人,王三皮的哭喊声响彻巷口。
楚风转身对沈砚秋深揖:“先生,前几年县中换了县令,新来的李县令贪墨成性,常纵容手下骚扰乡学。您回来就好了,这下学堂可有救了。”沈砚秋摆摆手:“先收拾院子吧,别耽误孩子们念书。”
孩子们见坏人被赶走,纷纷围上来。张默捧着自己画的《山水图》递过去:“先生,这是我画的,您看好看吗?”沈砚秋接过画,指着远山的笔法:“墨色用得不错,但山石的皴法还要再练。”春桃则献上绣了一半的帕子:“先生,我学了刺绣,给您擦汗用。”
午后阳光暖起来,沈砚秋坐在教室的旧藤椅上,听青禾讲这三年的光景:潇诀公子的资助、陛下赐的匾额、街坊们的帮衬,还有孩子们的成长。当说到张猛打了铁春联、阿里教孩子们认西域瓜果时,他浑浊的眼睛亮起来:“好,好,学堂没丢‘立德树人’的本分。”
忽然听到院外传来笑声,只见潇诀带着小厮送来新的笔墨:“听闻沈先生归来,特来拜会。”沈砚秋笑道:“潇公子当年总偷溜来学堂听我讲《论语》,如今倒是成了学堂的大恩人。”潇诀不好意思地挠头:“先生教我的‘见贤思齐’,我可没忘。”
温砚铺好宣纸,沈砚秋提笔写下“薪火相传”四个大字,笔力苍劲如老松扎根。孩子们围在桌边,沈砚秋指着字讲解:“‘薪’是柴火,‘火’是希望,你们要把读书的火种传下去。”阿丫踮着脚问:“先生,您还会走吗?”沈砚秋摸摸她的头:“不走了,以后就在学堂教你们念书。”
傍晚时分,街坊们听说沈先生回来了,都提着年货赶来。陈老汉送来了刚蒸的枣馍,王大婶端着一碗热乎乎的鸡蛋羹:“沈先生当年教我儿子认字,才有了他今天当账房的活路。”张猛扛着新打的铁书架进来:“先生,这架子结实,能放百十来本书!”
沈砚秋看着满院的笑脸,忽然对青禾说:“去把那本《清风志》拿来。”青禾取来账簿,只见上面记着学堂的收支,也记着孩子们的成长:顾公子考中了童生,石头学会了算术,婉儿的咳嗽好了,能背三十首唐诗。沈砚秋翻到最后一页,提笔写下:“上元节后,风雪初霁,故人归,新苗长,学堂之光,岁岁未央。”
夜色渐浓,灯笼重新挂上屋檐,光晕透过窗纸照在孩子们的脸上。沈砚秋坐在灯下,给孩子们讲他云游时的见闻:江南的杏花雨、塞北的风沙、西域的驼铃。孩子们睁着好奇的眼睛,青禾和温砚坐在一旁,看着师尊熟悉的侧影,仿佛这三年的空白从未存在。
孙先生算完账目,笑着说:“先生回来后,税吏再不敢来捣乱,咱们今年能安稳教书了。”沈砚秋摇头:“安稳不是等来的,是争来的。明天开始,我教孩子们读律法,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公道,怎么守公道。”
窗外的月光洒在墙上的“兴贤育才”匾额上,金字在夜色中闪着微光。青禾想起师尊常说的话:“学堂不只是教书的地方,更是种希望的地方。”她看着灯下认真听讲的孩子们,看着重新焕发生机的学堂,忽然明白,师尊的归来不仅赶走了找茬的恶人,更给这片土地种下了更坚韧的种子。
当春风吹绿学堂的篱笆,沈砚秋带着孩子们在菜园里种上蔬菜,也种下新一年的希望。那些曾经被税吏搅乱的安宁,被师尊的归来悄悄抚平;那些孩子们心中的恐惧,被先生的教导慢慢驱散。清风学堂的书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亮,像初春的溪流,终将汇入江河,带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暖意,流向更远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