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卷着咸湿的潮气扑进窗棂时,《海防策》的书页正停在“潮汐异象”篇。青禾指尖按住微微颤动的纸页,目光落在石敢当刚抄录的渔民口述手记上,墨迹未干的字迹写着:“每月初三、十六,柳家湾外海会起‘回澜潮’,退潮后沙滩会显出奇异纹路,老辈人说那是海神在记账,记着海里的鱼虾,也记着过往的船。”
她忽然想起昨日退潮时沙滩上那半干的水痕,心脏莫名一紧。起身时带翻了案上的贝壳,晨露从贝壳里晃出来,在《海防策》的封面上洇出一小片水迹,恰好盖住了“永乐年间修撰”的字样。“石敢当!”青禾扬声喊道,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把《天象考》和拓纸工具拿来,我们去海边!”
石敢当正蹲在院子里教孩子们辨认船模零件,听见喊声立刻抱着工具箱跑来,铜制的量尺在箱子里叮当作响:“是不是发现新线索了?今早老渔民说,他孙子在沙滩上捡到块带字的陶片!”说话间,他已将泛黄的《天象考》和空白拓纸塞进青禾手里,眼底闪烁着探索的光亮。
两人快步穿过正在修葺的学堂后院,工匠们正给新立的梁柱刷漆,“海防学堂”的匾额在朝阳下泛着红光,青禾题写的那个“海”字符号尾韵被阳光拉长,像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他们走向海边。沙滩上已有三三两两的渔民在赶海,竹篮里盛着鲜活的贝类,看见他们来都笑着招呼:“青禾姑娘又来寻学问啦?”
“王伯,今早的回澜潮退了吗?”青禾踩着微凉的沙粒往前走,裙摆被海风掀起边角。她记得沈砚秋曾说,柳家先祖除了留下“海”字符号,更擅长将秘密藏在自然异象中,“柳氏手札里提过‘潮来隐语,沙落成文’,说不定和这回澜潮有关。”
石敢当已经蹲下身,手指拂过湿润的沙地:“你看这里!”他指着一处被浪花冲刷过的沙面,那里布满细密的纹路,纵横交错间竟隐隐有符号的轮廓,与柳家那个波浪纹围着“柳”字的符号相比,少了几分刻意,多了几分自然的流动感。“这纹路会随着沙子干化消失,得赶紧拓下来!”
他迅速铺开拓纸,用羊毛刷轻轻按压,青禾则从工具箱里翻出朱砂和墨锭,按照古籍修复的法子调制药水——这是沈砚秋特意教的“固纹法”,能让沙上的纹路在拓纸上留存更久。海风卷着浪花拍岸,涛声中夹杂着孩子们的嬉笑声,远处的渔船正在升帆,帆布上的“海岳文枢”纹饰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拓下来了!”石敢当小心翼翼地揭起拓纸,朱砂勾勒的纹路在纸上清晰可见。青禾将《天象考》摊开在礁石上,指尖点向其中一幅“归墟星图”:“你看星图里‘天枢’‘天璇’二星的连线,再对比拓纸上的主纹,是不是几乎重合?”
石敢当凑近了细看,忽然拍着大腿道:“难怪柳家符号的三点水像星轨!他们把星图、海疆和沙纹都串起来了!”他指着拓纸边缘一处扭曲的纹路,“这处分支和《海疆图》上柳家湾到海印岛的航线完全一致!”
正说着,老渔民举着个布包匆匆跑来,粗粝的手掌在衣角蹭了又蹭:“青禾姑娘你看这个!今早潮头冲上来的,上面有字!”布包里裹着半片青瓷碗底,胎质细密,釉色青润,碗底的落款虽已模糊,但“永乐年制”四个字仍能辨认,更奇特的是碗沿残留的纹路,竟与拓纸上的沙纹部分重合。
“是官窑瓷!”青禾指尖轻抚碗底,“永乐年间只有为皇家修书的官员才能用这种瓷器,这说明当年海印岛藏书楼的修撰们,很可能常来柳家湾,这些沙纹说不定是他们留下的记号。”她忽然想起密室里那些受潮的古籍,“柳家不仅藏了阴谋,还藏了当年修书人的踪迹!”
这时,一个梳着双丫髻的渔村小姑娘捧着贝壳跑来,她是老渔民的孙女阿珠,手里举着枚巴掌大的海螺贝壳:“青禾姐姐,这贝壳里有声音,还能看见字!”青禾接过贝壳对着阳光细看,贝壳内壁的珍珠层上,天然形成的纹路竟与拓纸上的沙纹、碗底的刻痕构成了完整的图案——那是个从未见过的符号,像海浪托着书卷,又像星轨围着岛屿。
“这是‘文海同辉’纹!”石敢当从行囊里翻出本残破的《舆服志》,其中一页记载着前朝为藏书楼特制的纹饰,“书上说这种纹饰只用在承载重要文脉的器物上,难道柳家湾还有未被发现的藏书点?”
青禾将贝壳、拓纸和瓷片摆放在礁石上,三者的纹路拼接处恰好形成一个箭头,指向西北方向的鹰嘴崖。她忽然想起柳家祖宅废墟的位置,正是在鹰嘴崖下:“当年柳家说祖宅毁于海啸,可这符号指引的方向,分明是祖宅后方的山崖!”
“会不会有第二个密室?”石敢当眼睛发亮,“父亲说柳家先祖最擅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说不定望潮礁的密室只是幌子,真正重要的东西藏在别处。”他说着就要往鹰嘴崖跑,却被青禾拉住。
“等等,”青禾望着渐渐升高的日头,“沙纹会随潮汐变化,我们得先弄清楚回澜潮的规律。”她让老渔民叫来几位熟悉海况的老渔翁,围着礁石坐下细问,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渐渐拼凑出关键信息:回澜潮与月相相关,每月初三、十六的子时涨潮,寅时退潮,退潮后的沙纹最多能留存一个时辰,而鹰嘴崖下的溶洞只有这时才会露出入口。
“那溶洞邪乎得很,”一位满脸皱纹的老渔翁抽着旱烟说,“三十年前有艘商船避台风进去,再也没出来,后来就没人敢靠近了。”他用烟杆指着鹰嘴崖的方向,“崖壁上有老辈人凿的记号,说里面‘书声惊鱼,墨香引潮’。”
“书声惊鱼?”青禾心头一动,这说法与海印岛藏书楼的记载如出一辙。她立刻让石敢当收拾工具:“我们申时出发,趁退潮前赶到鹰嘴崖,带上修复古籍的工具和火把,再让捕快兄弟们同行。”
午后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海风也收了些力道。青禾和石敢当带着四名捕快,背着行囊往鹰嘴崖走去。沿途的礁石上果然有模糊的刻痕,与柳家符号的笔画隐隐呼应,只是经过常年海风侵蚀,多数已辨认不清。走到半山腰时,石敢当忽然指着一处崖壁:“看那岩石的颜色!”
只见崖壁上有一块丈许见方的区域,颜色比周围岩石更深,边缘呈不规则的方形,显然是人为掩盖的痕迹。青禾让捕快用撬棍轻轻撬动,岩石后竟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混杂着墨香和霉味的气息从洞里飘出。
“是书卷的味道!”青禾眼睛一亮,点燃火把率先走进洞口。通道比望潮礁的密室更狭窄,两侧的石壁上没有画像,却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历代文人的批注,有的讨论《海防策》的兵法,有的记录渔民的航海经验,甚至还有几处是孩子们歪歪扭扭的识字涂鸦。
“这些是真正的文脉!”石敢当轻抚着石壁上的字迹,“柳家把阴谋藏在密室,却把这些珍贵的记录留在了这里,难怪他们要毁掉密室,却从没动过鹰嘴崖。”他忽然发现一处刻痕与众不同,是个小小的“海”字符号,下面标注着日期——正是十年前海啸发生的那天。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通道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一个天然溶洞。洞顶悬挂着钟乳石,水滴落在地面的水潭里,发出清脆的声响。溶洞两侧的石壁上凿满了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书卷,虽然受潮严重,但都用防潮油纸仔细包裹着,显然是有人精心保管过。
“比柳家湾密室的古籍多得多!”青禾快步走到书架前,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卷,油纸解开后,露出泛黄的书页,上面记载着永乐年间修撰《四海图志》的过程,署名是“柳文渊”——正是柳家那位精通天文历法的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