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榻前,金红色泽的血沫自他唇边无声沁出,映着摇曳烛火,微弱中竟带着一丝触目惊心的神圣。首席太医刘院正浑身筛糠般抖动着,几乎瘫软在脚踏旁——那是唯有传说中的至尊血脉方有的征兆!此刻却成了催命符。
王妃秦澜立于一地殿门残骸前。指尖犹沾着暗色污痕,那是子嗣的痛苦与仇雠的证明。她并未嘶喊,然吐字如冰珠砸落,字字千钧:“闭府,封门!彻查‘毒心种玉’!纵是九幽鬼蜮,也要把根刨出来!”
甲胄森然的统领单膝点地,冷汗已浸透内衫:“王妃…王爷尚在禁地闭关…”
王妃未动,只那双淬冰的眼眸斜睨过来。染着污痕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他头盔垂落的盔缨,留下一点冰冷的印迹:“本宫的话,便是铁律!”
她倏然转身,执笔如握刀,雪白笔锋直指那皇城高耸的方向:“若那根深埋于帝座之下?要拔,便掀了它头顶的这重天!”狼毫饱蘸她指尖沁出的暗红液体,于素笺之上划开锋锐字迹:“三载贡礼,今当璧还!逾时…血洗宫门!”
笔落,墨字如血,力透纸背,裹挟着她决绝的意志,被黑影带着撕裂夜幕,直飞深宫。
?
养心殿内,沉香袅袅却凝滞如铅。
“砰”一声闷响,九龙缠纽的白玉御玺滚落金砖,在死寂中格外刺耳。皇帝易天擎端坐龙椅的阴影中,唯有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五指青筋偾张,骨节因过分用力而绷紧发白,彰显着濒临爆裂的怒意。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案上那张素笺之上。
“血洗宫门”四个浸满煞气的红字灼烧着他的眼。尤其是落款处,那半凝固的暗红指印烙在“秦氏”署名上,如同无声的控诉与战书。
“好!好个易门秦氏!”声音低沉,仿佛毒蛇在石缝中游弋,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影枭?朕的养心殿,是市井菜园?龙鳞卫,全是酒囊饭袋?!”
阶下,龙鳞卫大统领萧战冷汗涔涔,头颅几乎抵在冰冷的金砖上:“臣…万死!影匿无形,气息融于夜魅…待臣等发觉,此物…已…已呈御前!”
“万死?”阴影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寒意彻骨,“你的头颅,够祭她这四个字么?”
萧战伏地,噤若寒蝉。
“‘赤阳火莲’…‘逾时血洗’…”皇帝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那殷红的字迹,动作轻柔却令人胆寒,“朕的这位弟妹,当真好大的气魄!为了那个孽障,是要倾覆了这九重宫阙么?”
“陛下息怒。”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如同枯叶摩擦,自殿宇最幽深的角落浮起。一名灰袍枯瘦道人无声无息显现,正是国师莫离。他浑浊的眼珠转向案上血书,嘴角牵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凉薄弧度:“王妃舐犊情深,一时激愤,情有可原。然则…”他话锋微妙一转,指尖竟捻起一缕极其淡薄、与世子毒征同源的幽蓝烟霞,袅袅盘旋,“区区火莲,终究是死物。陛下所谋,在世子体内的‘毒心种玉’…及那渐行剥离的…至尊瑰宝。”
“剥离…已成?”阴影中的龙椅主人,气息似乎凝滞了一瞬,语调深处藏着难以察觉的灼热。
“回陛下,”国师微微躬身,指尖幽芒一闪即逝,“‘种玉’已深植骨髓,缠心蚀脉。世子体内那点微末护持灵光,于毒素与剥离双重熬煎下,早如风中之烛。王妃纵以精血为引,金针锁脉…”他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掌控命运的阴冷,“不过剜肉补疮,回光返照。子时之前…最迟子时,那最后屏障必溃!届时,神藏启封,再无滞碍,尽归圣掌!”
“尽归…”阴影中的帝王低语着这两个字,猛地将那张染血素笺紧攥入掌心!名贵的纸张不堪蹂躏,发出细微呻吟。“子时…”
话音未落,殿宇厚重的金丝楠木门竟被猛然叩响,带着急促惊慌。一个近乎破音的嘶喊穿透门缝,瞬间盖过殿外呼啸的风雨声:
“报——!陛下!镇北…镇北玄甲营!奉…奉王妃血凰金令,已列阵于朱雀门外!”
?
去!
那一个浸满煞气的字眼,如同惊雷在王管事空白的脑海炸开。他几乎是滚爬着扑向那张烙着不祥指痕的素笺。枯枝般的手指抖如秋叶,几次滑过冰冷的纸缘,才终于死死捏住。薄薄一页纸,此刻却有千钧之重,压弯他的脊骨。
他不敢再看“血洗宫门”那狰狞的字眼,更不敢承接王妃那双冰封着焚天业火的眼神。他如同捧着一块滚烫的烙铁,一份索命的催帖,死死攥住,跌跌撞撞冲出那片被绝望阴影笼罩的寝殿。破碎的殿门在他身后沉重闭合,仿佛关上了生与死的最后缝隙。
揽月阁内,死寂如同浓稠的墨汁沉溺下来。唯有世子易君悦喉间偶尔溢出、几不可闻的痛苦气音,如同悬在众人心尖的蛛丝,维系着最后的脆弱生机。墙角铅盒内,幽蓝的毒液仍在无声地侵蚀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声。
刘太医瘫软在脚踏旁,面无人色,浑浊的眼在世子惨白的脸庞和王妃那道孤绝的红影间惊骇游移。每一次世子微弱的呼吸起伏,都拉扯着他脆弱的神经。
王妃未动。
她背对床榻,身影挺拔如断崖孤松。摇曳的烛火勾勒出她深红宫装上凝固的暗痕,幽蓝毒光妖异地闪烁。带着血与毒秽迹的右手垂落,浑浊的液体顺着指尖,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入脚下早已浸透的地毯。
嗒…嗒…
声音轻微,却如同钝器击打在刘太医惊魂之上。
时间在窒息的寂静中艰难爬行。混合着血味、毒气和淡淡秽物的气息,织就一张令人窒息的绝望之网。
不知是须臾,还是漫长如隔世。
王妃终于动了。
极缓地转身,脸上的血点凝结如霜。眉梢眼角的煞气,仿佛已成实质的冰棱。那深不见底的目光,穿透瘫软的刘太医,落在锦被下那微弱起伏之上,眼中燃烧的冰焰似能冻结时光。
她迈步,走向床榻。
深红的下摆拂过地上干涸的污迹,片尘不沾,如同涉过幽冥血河。每一步,都踩在刘太医的心上。
王妃在榻边站定,俯视锦被上那几处洇着淡金微芒的湿痕——微弱却纯净的光芒,在这污浊的殿宇里,脆弱得如同晨露将散。
“呃……”世子似有所觉,喉间溢出破碎的呻吟,细密冷汗瞬间濡湿惨白额头,几缕淡金的血丝再次不受控地蜿蜒而出。
“世…世子!”刘太医惊恐欲绝,脱口惊呼,又猛地捂住嘴,只剩牙齿疯狂打颤。
王妃那只沾满污迹的右手,缓缓抬了起来。
刘太医瞳孔骤缩!王妃要做什么?绝望中的疯狂?他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响,恐惧冻结思维。
王妃的目光却沉凝如古井。她伸出左手,纤长而稳定的指尖,轻柔地拨开世子额前被冷汗浸透的乱发。指尖触及冰凉汗湿的皮肤,传递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力。
“悦儿,”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冰冷依旧,却奇异地穿透殿内所有窒碍,清晰地烙印在世子意识边缘,“听着。娘在。这天,塌不下来。”
她的右手,那只狰狞污浊的手,悬停在世子心口一寸之上。
“刘太医。”王妃的声音陡转凛冽,如冰刀刮过。
“老…老臣在!”刘太医一个激灵,扑爬着靠近,额头重重磕在脚踏边缘。
“金针!”二字落下,斩钉截铁!“锁心脉,封紫府!即刻!”
“可…可引子…至阳之物…”刘太医绝望嘶鸣,没有三样奇珍强行锁脉,无异于断生路!那点护持之力本就羸弱,再以金针禁锢,毒力反噬,世子立时香消玉殒!
“本宫,即是引!”
五个字,如九天惊雷炸响!
王妃眼中冰焰骤然炽烈!悬于心口的手掌,倏地下按!
“嗤——!”
一声轻响,并非血肉撕裂。王妃五指指尖,五道细若游丝、却凝练至极的深红血线,如同拥有生命的赤蛇,瞬间破开她指尖皮肉,激射而出!血线内里,隐约流转着一丝难以言喻、似深渊烈焰熔铸的暗金光芒,灼热焚天却又被绝对冰寒压制!
五道血线,精准刺入世子心口五处要穴!
“呃啊——!”昏迷中的世子身体猝然弓起,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嘶鸣!双眸猛然睁开,瞳孔深处那点微弱的淡金光芒被瞬间点燃,化作刺目光华,随即又被无边的痛苦淹没!整个躯体剧烈痉挛!
“护持之力在反噬!王妃!万万不可!!”刘太医魂飞魄散。
“噤声!”王妃厉叱,左手快如鬼魅,瞬间拂过世子胸前大穴,强行压制那本能的抗拒。她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比最白的薛涛笺还要惨然,唯有眼眸深处,燃烧着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意志。
“金针!渡厄!锁!”命令带着透支生命的沙哑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太医被那眼神中的决绝彻底慑住,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唤回一丝清明,干枯的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一把抓过紫檀针盒,指影翻飞,九根闪烁寒芒的金针瞬间落入指间!
“得罪!”刘太医眼中血丝密布,低吼一声,凝聚毕生心力的指尖快成残影!
嗤!嗤!嗤!
九道金芒破空,精准刺入心脉周遭九大要穴!每一针刺入,世子痉挛更剧,王妃指尖五道血线更深一分!金针入穴瞬间,一股无形的禁锢之力弥漫开来,试图强行锁住那狂暴挣扎的护持血脉,将跗骨幽蓝毒力隔离在外!
“呃…嗬…”世子口中淡金血沫汩汩而出,身体绷紧如满弦之弓,皮肤下淡金与幽蓝光芒疯狂闪烁、缠斗、拉锯!他每一次痛苦的抽搐,都牵动王妃身躯微晃,她唇边一缕殷红无声滑落,融入深红的宫装。
刘太医屏息,枯瘦的手指死死按住世子腕脉,感知着那狂暴冲突之下,被金针与王妃精血强行禁锢在深渊边缘的一线平衡——枯井悬丝,地火潜渊。
寝殿内,只剩下世子断续的痛息、金针细微的嗡鸣,以及王妃指尖那五道深红血线持续注入生命精元的微弱声响。时间,在生与死的刀锋上,寸寸碾过,奔向那决定一切的子时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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