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味儿,隔老远就钻进了苏白的鼻子。
油香!肉味!还有热腾腾的米饭气!
苏白肚子里那点儿酸水,瞬间被更大的饥饿感顶替。
胃里像伸出了八百只小手在抓挠!
他趴在榻边,眼珠子死死钉在那食盒上。
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响,口水差点没管住。
肉!是肉!亲娘嘞!
范庆正跟书案上一堆写废的纸较劲,头都没抬,烦躁地一挥手:
“放下!别烦我!”
老范显然习惯了,面无表情地把食盒放在小几上,转身就走。
他瞥了眼墙角,吐得小脸煞白的苏白。
老的癫,小的病,造孽啊…
几不可闻地叹口气,转身带上门走了。
书房里又只剩下一大一小。
苏白的肚子发出“咕噜”的巨响。
在这突然的安静里格外清晰。
范庆被这声音吸引,终于从书堆里抬起头。
眉头拧着,像被打扰了清修。
目光落在苏白身上,才想起自己刚捡回了个活物。
“饿?”他问。
苏白用力点头,点得眼前发黑。
废话!饿得快啃书皮了!
范庆指了指食盒:“吃。”
一个字,言简意赅,老板范儿十足。
苏白哪还顾得上客气?金主爸爸发话了!开饭!
手脚并用从榻上爬下来,腿软得直打晃。
他扑到书案边,踮着脚,费力地揭开食盒盖子。
嚯!
上层:一大碗白得晃眼、堆得冒尖的米饭。
中层:一碗油汪汪、酱色浓郁的红烧肉,肥瘦相间,颤巍巍的。
下层:一碟翠绿的炒时蔬,一碗飘着油花的清汤。
这视觉加嗅觉的冲击,对一个饿了三天。
前世今生,都在底层挣扎的胃来说,不亚于核爆。
天堂!这就是天堂!
他抄起食盒里的木勺,也顾不上找筷子。
要啥筷子!对孩童来说,勺子才是干饭神器!
舀起一大块红烧肉,连汤带汁浇在饭尖上,狠狠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
烫!香!油!润!爽!——灵魂都在颤抖!
肥肉入口即化,像云朵一样在舌尖化开!
瘦肉丝丝入味,嚼劲十足!
酱汁裹着热腾腾的米饭,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路暖到胃,舒服得他差点哼出来。
呜呜…值了!这个自救的决定是正确的!
他吃得狼吞虎咽,勺子和碗沿磕得叮当响。
什么前世社畜的矜持?
什么七岁病秧子的体面?
在真正的饥饿,和这碗实实在在的肉饭面前,都是狗屁!
干饭人,干饭魂!
范庆就坐在对面,看着他吃。
那眼神,不像看人,倒似在看一个小怪物。
这小子…吃相够凶…像饿了八辈子…
他手里还无意识地,捻着一页写废的纸。
目光在苏白脸上,和那堆破烂策论之间来回扫。
吃相凶…眼神倒还清亮…怪哉…
苏白才不管。饿死老子了!
这肉...真他娘的香!
比前世科技与狠活强百倍!纯天然!
现实里的小炒外卖、家常菜,没法比啊?
范癫子这伙食标准可以!值了!
先活命要紧!管他癫不癫!
老板!我跟定你了!
一碗饭,半碗肉,风卷残云下了肚。
苏白感觉身上的力气终于回来了,脑子也清醒不少。
血条回满!蓝条…呃,好像没蓝条?
“饱了?”范庆冷不丁问。
苏白点头,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嗯,谢先生。”
“饱了就好,识字否?”
“识得。”老子文科硕士,字儿还是认识的!
“识得?”范庆微怔欣喜,捡到宝了?病秧子还识字?
“嗯,识得。”低调,低调。
“好,那就干活!”
范庆指着堪比垃圾填埋场的书房,声音带着亢奋:
“吃饱喝足!该出力了!”
“收拾!给我把这地方收拾出来!书!按经史子集给我排!卷轴归拢!废纸...有用的留着!没用的,扔出去烧掉!桌子!擦干净!地面!扫干净!榻上那些书,统统搬下来!快!立刻!马上!”
“现在就干!别磨蹭!”
一连串的命令像冰雹落下,砸得刚吃饱的苏白有点懵。
我靠!资本家见了你都得流泪!刚放下碗就催命?
这地方...收拾?
这他妈是收拾能解决的吗?这得推土机来!
心里疯狂吐槽,脸上却不敢露相。
咱得有打工人の觉悟!
金主爸爸!这是管饱的金主爸爸!
看在红烧肉的份上…我忍!
“知道了,先生。”
声音尽量显得乖巧,内心万恶的甲方!
范庆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仿佛找到了一台合用的清洁机器。
嗯,听话,能用。
他不再理会苏白,又扑回他那堆书山纸海里。
抓起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嘴里又开始念念有词。
“不对…此处不通…气煞我也!”
什么“经义微言”、“破题要诀”。听得苏白耳朵起茧子。
他环顾四周,头大如斗。这地方...收拾?
工程量…堪比愚公移山!
嗯,先从脚下开始吧?
书。到处都是。重的,轻的,厚的,薄的,线装的,散页的。
苏白咬着牙,一本本搬,一本本清理,小胳膊累得直哆嗦。
卷轴更麻烦,滚得到处都是,跟擀面杖开会似的。
有的轴头都掉了,苏白得满地找。
我找!我找找找!
废纸?哈!这屋里九成九都是废纸!
写满了狂草的、涂改得面目全非的、写着写着就变成鬼画符的。
老板,您这产出…废品率有点高啊!
苏白只能先堆成一堆,等范癫子自己甄别。
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腰酸背痛,小胳膊发沉。
打工人难,打童工更难啊啊啊!!
这身体太虚了。苏白咬着牙硬撑,心里给自己打气:
干!就当抢单跑外卖!总比饿死强!
来吧,燃烧我的卡路里!
这癫子虽然压榨童工,但饭是真管饱啊!
红烧肉!为了下一顿红烧肉!拼了!
他吭哧吭哧,搬着一摞沉重的《十三经注疏》。
嚯!真沉!知识就是力量?不,知识就是重量!
路过范庆那巨大的书案时,下意识扫过桌面上摊开的几页纸。
是范庆刚写的策论草稿。题目大概是关于“治河”。
苏白前世文科硕士的底子,瞬间被激活了。
他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在那潦草的字迹上飞快掠过。
只一眼,脑子里“唰”地一下,整页内容清晰无比。
几乎瞬间就捕捉到了,几个刺眼的硬伤!
范庆引用的一个关键数据——前朝某次大决口的死亡人数,明显记错了!
差了足足二十万!
好家伙!二十万冤魂啊!老板,您这数据是梦里抄的?
还有一段关于“束水攻沙”的论述。
逻辑混乱,前后矛盾。
这水平考状元?癫子怕不是在做春秋大梦!
老板,您这梦想有点大啊!
这数据错的离谱,考官一眼就能打回来!
还有这逻辑...狗屁不通啊!
他心里翻江倒海,脸上还得装没事人,继续挪那摞死沉的书。
放好书,他喘着粗气,拿起墙角的破抹布,开始擦那张唯一能放东西的矮几。
他要清理出来,给自己当“工作台”。
打工人,也得有自己的工位!
一边擦,一边琢磨。
这癫子要是按这路子写下去,别说状元,乡试能过都算祖坟冒青烟。
可他现在是自己的饭票啊!
饭票倒了,自己这刚吃上的饱饭不就飞了?
红烧肉!危!
得想个法子...不能明说,一个七岁娃懂个屁的治河?
说了准被当妖孽,抓去烧了可就亏大了!
苏白擦着桌子,眼珠子乱转。
瞥见矮几底下塞着几本落满灰的书。
他顺手抽出一本,封面都烂了,隐约是《禹贡锥指》,讲古代地理水文的。
另一本是《河防通议》,更专业。
咦?有门儿!
他心中一动。有了曲线救国的计谋!
苏白抱起那本《禹贡锥指》,拍掉厚厚的灰。
走到还在抓耳挠腮,对着错漏百出的草稿较劲的范庆身边。
老板正薅头发呢,都快薅秃了。
“先生...”
他声音不大,带着点小孩的怯。演技上线!
范庆被打断,极其不耐烦地抬眼瞪他:
“又怎么了?!活干完了?”
“没...没干完。”苏白缩了缩脖子。
把手里脏兮兮的书往前递了递。
指着封面上,勉强能认的“禹贡”两个字,一脸天真(装的):
“先生,刚才收拾,看见这个...书...破破烂烂的,要扔掉吗?”
老板,快看!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