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相邀，秦夜岂敢不从。”
“请。”
李斯满意地点点头，率先上了马车。
秦夜紧随其后。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所有窥探的目光。
马车内部的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宽敞奢华。
铺着柔软的锦垫，角落里燃着不知名的熏香，气味清雅，有凝神静心之效。
一张小小的方几上，已经温好了一壶酒，两只玉杯。
李斯亲自为秦夜斟满一杯，推了过去。
“侯爷，请。”
秦夜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放在鼻尖闻了闻。
“好酒。”
“能得侯爷一句称赞，此酒，也算不凡了。”
李斯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
“今日之事，想必陛下心中，定是怒火滔天啊。”
他看似随意地感慨，一双锐利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秦夜的脸，试图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他在试探。
试探御书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试探秦夜在皇帝心中，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分量。
秦夜将酒杯放下，声音平静。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陛下息怒，乃大秦之福，万民之幸。”
他答非所问，却又好像什么都回答了。
李斯捻着胡须的手，微微一顿。
这个回答，无懈可击。
既表明了立场——他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大秦，为了陛下。
又什么关键信息都没有透露。
李斯心中暗骂一声小狐狸，脸上却依旧挂着笑。
“说的是啊。”
“陛下圣明烛照，宵小之辈的阴谋，自然无所遁形。”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
“只是，这朝堂之上，人心叵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侯爷今日得陛下信重，风头无两，却也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啊。”
来了。
真正的目的，终于露了出来。
先是敲打，再是拉拢。
“某些人”，指的自然是他的死对头，中车府令，赵高。
秦夜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端起酒杯，这次，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灼烧感。
“丞相大人，说笑了。”
他放下酒杯，抬眼直视着李斯，目光如刀。
“秦夜只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
“陛下指向哪里，我便杀向哪里。”
“至于谁是眼中钉，谁是肉中刺……”
秦夜的声音顿了顿，整个车厢内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谁敢挡在陛下的车驾之前，谁就是我的敌人。”
“管他是谁。”
李斯浑浊的眼珠，在昏暗的车厢内，死死地盯着秦夜。
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又如春风化雪般，重新变得和煦，甚至比刚才更加热切。
“哈哈哈！”
他发出一阵干笑，打破了车厢内几乎要凝固的空气。
“好！说得好！”
李斯抚掌赞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底下最合心意的话。
“陛下要的，就是侯爷这样的纯臣、孤臣！”
“不党不私，只忠于陛下，忠于大秦！老夫，佩服！”
他嘴上说着佩服，眼神深处的那一丝忌惮，却愈发浓厚。
这只小狐狸，不，是头刚出山的幼虎，爪牙已经锋利到能撕开他这张经营了几十年的老脸。
他想把秦夜这把刀握在手里，去砍赵高那颗毒瘤。
可秦夜却告诉他，这把刀，只认一个主人。
谁想握他，先要问问自己的手，够不够硬。
秦夜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斯表演。
他知道，这位丞相大人，还有后话。
果然，李斯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
“侯爷是聪明人，老夫也就不绕圈子了。”
“你今日，风头是出尽了，可也把人得罪死了。”
“尤其是赵高。”
李斯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此人阴狠毒辣，睚眦必报。他如今掌管中车府，陛下的起居、诏令，都过他的手，宫中耳目遍布，防不胜防。”
“侯爷你新得了府邸，就在朱雀大街，是陛下亲赐的。可那府里的人，有几个是真心伺候你的，就不好说了。”
“特别是，那些从宫里调拨过去的内侍、宫女……”
他点到即止，端起酒杯，朝秦夜示意了一下。
“老夫言尽于此，侯爷，好自为之。”
这番话，看似是金玉良言，实则是一记更深的阳谋。
他在秦夜心中，种下了一根怀疑赵高的刺。
同时，也暗示了自己消息灵通，连秦夜府中的人事安排都了如指掌。
拉拢不成，便施恩。
让你秦夜，欠我一个人情。
秦夜心中冷笑。
老狐狸的算盘，打得震天响。
他端起酒杯，与李斯隔空一碰。
“多谢丞相提醒。”
“秦夜，敬丞相一杯。”
酒液入喉，秦夜的眼神，却比这酒，更烈。
车厢的帘子，被一只手掀开了。
“丞相大人，侯府到了。”
车外传来车夫恭敬的声音。
李斯深深地看了秦夜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欣赏，有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和掂量。
“侯爷，请吧。”
“你的路，才刚刚开始。”
秦夜没有多说一个字，躬身，下车。
华贵的丞相马车缓缓离去，消失在街角。
秦夜站在原地，抬头看向眼前的府邸。
朱漆大门，鎏金的兽首铜环，门楣之上，悬着一块崭新的黑底金字牌匾。
“血衣侯府”。
三个字，龙飞凤舞，气势夺人，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
门口侍立的两排卫兵，甲胄鲜明，身形笔挺，目光锐利，显然是军中精锐。
看到秦夜，齐刷刷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恭迎侯爷回府！”
秦夜的目光扫过他们。
很好。
这是皇帝的人。
是他自己的根基。
他迈步走上台阶，一个身穿锦袍，头戴仆冠，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躬身行礼。
“小人张胜，拜见侯爷。蒙陛下恩典，暂任侯府总管一职，府中上下，皆已打点妥当，只待侯爷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