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忠于陛下，又出身北军，见过血的汉子。
可以用。
秦夜的嘴角，缓缓上扬。
夜色，如浓墨。
血衣侯府的密室里，灯火被压到了最暗，只剩一豆，在秦夜和另一个人的脸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侯爷。”
赵铁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沉稳，坚硬，带着一股北地风沙打磨过的质感。
他站着，笔直如枪，甲胄未卸，腰间的佩刀像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一部分。
秦夜坐在他对面，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唯一的噪音。
“赵铁，你在北军，杀了多少人？”
问题突兀，不带任何情绪。
赵铁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回侯爷，记不清了。只知奉陛下之命，为大秦扫平六合，斩尽一切敢于阻挡王师的敌人。”
“很好。”
秦夜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
“陛下亲卫出身，忠于陛下，这一点，我信你。”
赵铁的身体微微一绷。
他听出了弦外之音。
侯爷信他忠于陛下，那是不是意味着，不信他忠于血衣侯府？
“我这里有一桩事，不是军令，也不是侯府的私事。”
秦夜的目光，像鹰一样锁定了赵铁，“是为大秦，揪出藏在阴沟里的老鼠。”
他将一份空白的竹简推过去。
“东海，有燕国余孽的踪迹，伪装成了方士，名为徐福。”
赵铁的瞳孔骤然收缩。
燕国余孽！
方士！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就是剧毒。
“末将请命，率一队锐士，前往东海，必将此獠头颅取回，献于陛下！”
“不。”
秦夜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我不要他的头。”
赵铁愣住了。
“我要你带人去，找到他，然后……看着他。”
“看着他？”
赵铁不懂。
“对，看着他。看他见了什么人，联络了什么人。看他是不是在收拢别的老鼠，比如……赵国的老鼠。”
秦夜的话，意味深长。
赵铁是何等人物，瞬间就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清剿任务。
这是一次……
放线钓鱼。
“侯爷的意思是，放任这些余孽勾结？”
“一只老鼠，掀不起风浪。一窝老鼠，才能把它们背后喂食的人，引出来。”
秦夜站起身，走到赵铁身边，拍了拍他坚实的肩膀。
“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的人，必须是绝对可靠的，要嘴巴比石头还硬的死士。”
“你办好了，功劳是你的，也是陛下的。办砸了……”
秦天没有说下去，但那股无形的压力，让密室里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末将明白！”
赵铁单膝跪地，声音铿锵，“若事泄，赵铁自裁，绝不牵连侯爷分毫！”
“去吧，我给你最大的权限，府库的钱财、装备，随你调用。”
“记住，我要的是一张网，一张能把所有大鱼小鱼都兜住的网。至于什么时候收网，我会通知你。”
赵铁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秦夜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翌日。
咸阳宫，麒麟殿。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肃杀。
秦夜站在武将队列的前排，一身血色朝服，在一众沉闷的黑、褐色官袍中，显得格外刺眼。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都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
有好奇，有审视，有嫉妒，更有不加掩饰的敌意。
自他受封血衣侯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正式参加大朝会。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位凭军功一步登天的新贵，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陛下驾到——！”
随着内侍尖细的唱喏，身穿玄色龙袍的始皇帝，大步走上御座，目光如电，扫视全场。
大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众卿平身。”
“谢陛下！”
冗长的朝会流程过后，丞相李斯出列了。
他手持玉笏，躬身道：“陛下，臣有本奏。”
“讲。”
“臣闻，东海有仙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山中有仙人，掌不死之药。陛下德盖三皇，功过五帝，若能求得仙药，必可长生久视，永镇江山社稷！”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立刻有御史大夫站了出来，声色俱厉：“丞相此言差矣！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大秦以法治国，靠的是铁军雄师，靠的是严刑峻法，何须求助于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此乃动摇国本之言！”
“冯大人此言谬矣！”
李斯身边的一名廷尉立刻反驳，“陛下乃天命所归，有仙人感应，亦是常理。若能得长生，是我大秦万世之福，何来动摇国本一说？”
“荒唐！简直荒唐！”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气得胡子都在抖，“与其耗费巨万，出海寻仙，不如将这些钱粮，用来抚恤阵亡将士的家属，充实我大秦的武备！”
“王将军此言，是质疑陛下的天命吗？”
李斯一顶大帽子就扣了过去。
一时间，朝堂上吵成了一锅粥。
支持的，反对的，和稀泥的，引经据典，唾沫横飞。
秦夜冷眼旁观。
他看得分明。
以丞相李斯为首的文官集团，大多支持寻仙。
他们知道始皇帝晚年最大的心病是什么，投其所好，是巩固权力的最佳手段。
而另一边，以中车府令赵高为首的内侍集团，更是把支持喊得震天响，仿佛他们比李斯还急切。
反对的，则是以老将军王贲和御史大夫冯去疾为首的军功勋贵和一些坚定的法家官员。
他们更务实，也更看不惯这种阿谀奉承的歪风邪气。
两派人马，泾渭分明。
这哪里是在讨论寻仙，分明就是一场朝堂派系的公开叫阵！
李斯，是想借这个由头，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同时试探皇帝的心意。
秦夜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将他们的表情，他们的立场，都记在心里。
这就是咸阳的政治生态。
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每个人都在网中挣扎、撕咬。
只是，李斯怎么会提起东海，难不成是双生罗刹给他提供的信息？
看来，自己当时还是太留情了，双生罗刹大概以为他们跑到东海，自己就拿他们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