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站台的铁皮座椅被秋阳晒得发烫,林风垫着张废报纸坐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放大镜。这是他今早特意去两元店买的,塑料镜框边缘还带着毛刺,镜片里映出的天空被切割成不规则的菱形。
23路公交车进站时带起一阵尘土,林风起身时,报纸被风吹得贴在站牌上。他瞥见广告栏里“旺铺招租”的红色大字,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这里送外卖时,骑电动车碾过积水溅了路人一身泥,对方骂骂咧咧追了他半条街。
“城北旧货市场到了。”售票员扯着嗓子喊,车门“哐当”一声弹开。
林风随着人流下车,刚踏上人行道就被一股混杂着霉味、铁锈味和劣质香水的气息包裹。眼前的旧货市场像条被打翻的百宝箱,沿街的摊位上,缺腿的八仙桌挨着蒙尘的暖水瓶,泛黄的老照片从纸箱里溢出来,被风卷着在地上打旋。
“小伙子,看看老邮票不?”一个叼着烟袋的老头冲他招手,木盒里的“猴票”边缘泛着可疑的油光。
林风笑着摇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在市场入口的指示牌前停住。斑驳的铁皮牌上,用红漆写着摊位分区,三号摊在最深处的“杂项区”。
他顺着人群往里走,脚下的路渐渐变成凹凸不平的土路,鞋跟碾过碎玻璃时发出细微的脆响。左侧摊位的大妈正和顾客讨价还价,手里的铜脸盆被敲得叮当响;右侧的青年蹲在地上,用砂纸打磨着块锈迹斑斑的“袁大头”,火星子溅在他破洞的牛仔裤上。
“让让,让让!”身后传来三轮车的铃铛声,林风侧身躲开时,看见车斗里堆着半人高的旧书,《射雕英雄传》的封面在阳光下格外醒目——那是他高中时翻烂过的版本。
走了约莫百十米,喧闹声忽然淡了些。杂项区的摊位稀稀拉拉,大多摆着蒙布的旧家具和看不出原貌的金属零件。林风在第三个摊位前停下,心脏没来由地跳快了半拍。
这是个用木板搭起的简易摊位,四条腿垫着砖块才勉强放平。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正蹲在马扎上用铁丝捆扎一堆旧电线,蓝布褂子的肘部磨出了洞,露出里面发灰的棉絮。摊位上的东西杂乱无章:缺了口的瓷碗、缠满胶带的录音机、还有个掉漆的铁皮饼干盒,盒盖上“为人民服务”的字迹被磨得只剩轮廓。
林风的目光掠过这些杂物,最终落在摊位角落。那里堆着几块脏污的布,下面隐约露出个深色的壶形轮廓,壶嘴被布角压得微微倾斜,像只蜷着的猫。
“老板,这堆破烂怎么卖?”他故意提高声音,眼睛却没离开那堆布。
摊主猛地回头,三角眼警惕地扫过来:“你说谁破烂呢?”他吐掉嘴里的牙签,起身拍了拍褂子上的灰,“这都是正经老物件,前儿个刚从拆迁房收来的。”
林风弯腰假装打量那只铁皮饼干盒:“这盒不错,多少钱?”
“五十。”摊主梗着脖子,语气里带着不耐烦。
“最多二十。”林风把饼干盒翻过来,指着底部的锈洞,“你看这都漏了,装不了东西。”
两人讨价还价的功夫,林风的脚悄悄往摊位角落挪了挪。他用鞋尖轻轻拨开那堆布,一块深褐色的陶片露了出来,表面结着层黑绿色的污垢,像是常年浸在泥里。
“行吧行吧,二十就二十。”摊主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再看看别的?这铜炉是清代的,还有这……”
林风付了钱,把饼干盒塞进随身的布袋,目光终于落在那堆布上:“老板,这下面盖着的是什么?”
摊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嘴角撇了撇:“哦,那破壶啊,收废品时顺手捡的,脏得要命,你要?”他抬脚踢了踢布堆,“送你都嫌占地方。”
林风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指尖攥着的放大镜硌得掌心生疼。他蹲下身,假装漫不经心地拨开布块——那是一把紫砂壶,壶身被厚厚的油泥裹着,根本看不清纹路,只有壶盖边缘露出的一小圈紫砂,在阴影里泛着温润的光。
“看着怪沉的,能盛水不?”他故意用指甲刮了下壶身,污垢簌簌往下掉。
“谁知道呢。”摊主蹲回马扎上,重新捆起电线,“你要的话,给五十块拿走,我还省得收拾。”
周围几个摊位的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探过头来。一个胖婶抱着胳膊笑:“老李,你这破壶扔道边都没人捡,还敢要五十?”
“就是,”旁边修钟表的老头推了推眼镜,“上次我看见收废品的给你五块你都没卖,这会儿坐地起价啊?”
摊主老李的脸涨成猪肝色:“你们懂个屁!这壶看着年头不短……”
“我要了。”林风没等他说完,从兜里摸出五十块递过去。指尖递钱时,他清楚地看见老李眼底闪过一丝窃喜,手指接过钞票的动作快得像怕他反悔。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胖婶用胳膊肘撞了撞林风:“小伙子,你怕不是傻?这破壶顶多值五块,还是当废品卖!”
“估计是看这壶长得丑,买回去当个摆设?”有人接话,笑声更响了。
林风没理会这些议论,小心地把紫砂壶抱起来。壶身比想象中沉,入手微凉,仿佛揣着块浸在井水里的石头。他用布袋把壶裹好,只露出个壶嘴在外,转身时听见老李在身后跟人念叨:“现在的年轻人真傻,五十块买个泥疙瘩……”
走出杂项区时,喧闹声又涌了上来。林风加快脚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他找了个僻静的墙角,把布袋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解开绳结——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紫砂壶上,污垢覆盖的表面隐约能看出壶身刻着纹路,只是被脏东西糊着,看不真切。
他掏出放大镜,对准壶底。镜片下,厚厚的油泥间露出一小块平整的区域,隐约有几个模糊的篆字,笔画繁复却透着股古朴的劲儿。林风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他想起信息碎片里的“明底款”——明代紫砂壶的底款多为篆书,且刻工讲究,绝非现代仿品能比。
“小伙子,买着宝贝了?”一个背着蛇皮袋的老头路过,好奇地探头看。
林风赶紧把壶重新裹好:“就是买个玩意儿盛水喝。”
老头嘿嘿笑:“这市场里的东西,十件有九件是假的,你可别上当。前阵子有个年轻人花三千买了个‘官窑瓷碗’,结果是灌浆的假货,哭着喊着要跳楼呢。”
林风点点头,背起布袋往市场外走。阳光渐渐爬到头顶,地上的影子缩成小小的一团。他路过入口处的邮票摊时,老头还在向路人推销那套“猴票”,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急切。
公交站台的长椅空着,林风坐下时,听见布袋里传来轻微的磕碰声——是那只铁皮饼干盒和紫砂壶撞在了一起。他忽然想起刚才哄笑的人群,想起老李那瞬间的窃喜,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不安。
难道信息碎片出了错?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他摸出手机,翻到昨天记录的降雨信息,屏幕上“验证成功”四个字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再找个人看看就知道了。”林风对自己说,指尖轻轻敲了敲布袋。
23路公交车再次进站,林风起身时,看见车窗上自己的倒影——怀里的布袋鼓鼓囊囊,像揣着个沉甸甸的秘密。他踏上公交车,投币的瞬间,忽然听见后排有人在讨论“老物件”,一个声音说:“城西的陈老头眼毒,真假古董到他手里一摸就知道……”
林风的脚步顿住了。他慢慢转过身,看向后排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跳动。
车窗外,旧货市场的招牌渐渐远去,被街道两旁的高楼挡住。林风抱着布袋的手紧了紧,指腹贴着布袋粗糙的布料,仿佛能透过这层布,摸到紫砂壶里藏着的秘密。他不知道这个被所有人嘲笑的“泥疙瘩”,究竟会带给他惊喜,还是一场空欢喜,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某个岔路口——往前一步,或许是意想不到的机缘,往后退,就只能回到被嘲笑的原点。
公交车驶过高架桥时,林风低头看向怀里的布袋。阳光穿过车窗,在布袋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绪。他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写下:【三号摊紫砂壶,待鉴定】,写完又觉得不妥,删了重写:【未知的机缘,或陷阱?】。
车到站时,他起身的动作有些急,布袋撞到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下车的瞬间,秋风卷起他的衣角,他忽然有种预感——这把沾满污垢的紫砂壶,或许会比那几千块的股票收益,更能改变他的命运。只是此刻,他还不知道,这份改变背后,藏着的是惊喜,还是更大的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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