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电动车挡风板上,发出“噼啪”的脆响,像无数根细针在扎。林风拧着油门,车轱辘碾过积水的路面,溅起半人高的水花,湿冷的雨水顺着领口往里灌,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手机又震了,这次不是陌生号码,是站点的工作群。李扒皮的语音带着电流音,尖锐得像刮玻璃:“林风!你那单锦绣华庭的超时了!客户投诉到平台了!罚款五十!还有三单没取餐,再磨蹭今晚别想下班!”
林风咬着牙没回。他知道,回了也是挨骂。李扒皮本名李建国,五十多岁,肚子挺得像个皮球,仗着承包了这片区域的外卖站点,把底下二十多个骑手当牲口使唤。迟到扣钱,投诉扣钱,就连雨天车坏了耽误几分钟,他都能找出理由罚二十块——美其名曰“设备维护不到位”。
上个月林风母亲住院,他请了半天假,李扒皮直接扣了他三天工资,还在群里阴阳怪气:“家里有事就别干这行,没人逼着你送外卖,想挣钱就得舍命拼!”
那会儿林风忍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现在,握着手机,听着李扒皮在群里翻来覆去地骂“懒货”“废物”,再想到口袋里那268块5的余额,他心里那股憋了许久的火气,像被暴雨浇得更旺的柴火,滋滋地冒火星。
他猛打方向,电动车拐进一条小巷——不是去取餐的路,是往市中心的方向。张倩说的那家咖啡馆在“星光天地”商场一楼,离这儿还有三公里。他得去,哪怕知道可能是自取其辱,哪怕知道这一去,今天的罚款怕是要翻倍。
他想看看张倩。想问问她,这两年过得好不好。想……哪怕只是再看一眼她笑起来的样子。
电动车在雨里摇摇晃晃,路过一家便利店时,林风停了车。他冲进店里,攥着皱巴巴的十块钱,买了包纸巾,站在门口的屋檐下,笨拙地擦着脸上的雨水和泥点。玻璃门映出他的样子:头发黏在额头上,T恤湿透了贴在身上,袖口还沾着早上送早餐时蹭到的豆浆渍,鞋子上全是泥,连带着裤脚都脏得发黑。
这就是现在的他。一个被生活按在泥里的外卖员。
而张倩呢?他记得她以前总说,以后要找份坐办公室的工作,穿干净的衬衫,喝现磨的咖啡。星光天地那家咖啡馆,他路过时见过,落地窗外摆着精致的绿植,里面的人都穿着体面,说话轻声细语。她现在,应该就属于那样的地方吧。
林风深吸口气,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重新跨上电动车。
二十分钟后,他停在了星光天地商场门口。雨还没停,他把电动车锁在路边的停车区,特意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进商场前,他又在门口的玻璃墙前照了照,抬手把乱掉的头发捋了捋,又扯了扯湿透的T恤——没用,该狼狈还是狼狈。
商场里暖烘烘的,空调风带着香水味,和外面的湿冷完全是两个世界。路过的服务员看他的眼神带着点诧异,大概是很少见浑身湿透的人进来。林风低着头,快步走向咖啡馆,鞋底的水迹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咖啡馆在商场东侧,隔着玻璃就能看到里面。林风一眼就看到了张倩。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头发留长了,烫成了温柔的卷发,脸上化着淡妆,比以前更漂亮了,也更陌生了。她面前放着一杯拿铁,手里拿着手机,正低头看着,嘴角带着点浅浅的笑。
林风站在玻璃外,脚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步。
他突然有点怕了。怕自己这副样子,会让她失望。怕她看到他,会觉得难堪。
就在这时,张倩抬起头,视线穿过玻璃,落在了他身上。她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朝他挥了挥手。
林风硬着头皮推开门。咖啡馆里很安静,只有轻柔的音乐和杯碟碰撞的声音。他一进去,几道目光就投了过来,有好奇,有打量,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嫌弃。
“林风,这里。”张倩的声音还是那么软,只是少了以前的亲昵,多了点客气。
林风走到桌边,局促地站着,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我……”
“坐吧。”张倩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又招手叫来了服务员,“麻烦给我朋友来杯温水,谢谢。”
服务员应了一声,看林风的眼神有点微妙,转身走了。
林风坐下,椅子很软,他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他看着张倩,张倩也看着他,两人都没说话,空气里有点尴尬。
还是张倩先开了口:“你……好像瘦了挺多。”
“还行。”林风扯了扯嘴角,声音有点干,“你呢?来南城出差?”
“不是,”张倩摇摇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来这边工作了。考上了这边的事业单位,下个月入职。”
“哦,挺好的。”林风点点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她留在了大城市,有了体面的工作,而他……
“林风,”张倩放下杯子,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复杂,“我找你,是有件事想跟你说清楚。”
林风的心猛地一沉。他大概猜到了。
“我们……分手吧。”张倩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林风耳朵里,“其实早就该说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这两年,我们各自的生活轨迹不一样了,很多事情,都变了。”
林风握着桌沿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盯着桌面,上面铺着格子桌布,干净得没有一点污渍。“是因为……我没上学了?”
张倩沉默了一下,没直接回答,却绕开了这个话题:“林风,我现在的男朋友,叫陈浩。他家是做建材生意的,条件还不错。他对我挺好的,下个月我入职,他说要给我买辆车代步。”
她顿了顿,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愧疚,却更多的是一种理所当然:“我爸妈也挺喜欢他的。他们说,女孩子找个条件好的,以后能少受点苦。”
林风猛地抬起头,看着她。他想问,你以前不是说,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苦点也没关系吗?你以前不是说,等我缓过来了,就一起回老家开个小书店吗?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看到张倩手腕上戴着的细手链,亮晶晶的,应该不便宜。看到她面前那杯他叫不出名字的咖啡,看到她身上那条明显是牌子货的连衣裙。
他有什么资格问?他连自己都养不活,连母亲的药费都欠着,连一件干净的衣服都拿不出来。
“所以,”林风的声音很哑,像砂纸磨过木头,“你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是。”张倩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他面前,“这里面有五千块钱。是我攒的,你拿着,先把你妈医药费还了。林风,我知道你难,但我们……真的不合适了。”
林风看着那个信封,白色的,薄薄的,却像有千斤重。那是他现在不吃不喝两个月都挣不到的钱。也是他尊严被碾碎的声音。
他突然笑了,笑得很难看,肩膀都在抖。“张倩,你觉得我现在像什么?像个需要你施舍的乞丐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倩皱起眉,“林风,我是为你好!你拿着这笔钱,先把眼前的坎过去了,再找份正经工作,别再送外卖了,太苦了……”
“我送外卖怎么了?”林风猛地提高了声音,咖啡馆里的目光一下子都聚了过来,“我靠自己双手挣钱,不偷不抢,我丢人吗?”
他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他看着张倩,眼睛里又酸又胀,却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这钱,你自己留着吧。我林风虽然穷,但还不至于要前女友的钱。”
说完,他转身就走,甚至没敢再看张倩一眼。
推开门,外面的暴雨迎面砸来,比刚才更猛了。他冲进雨里,朝着电动车的方向跑。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冷得他直发抖,可心里的火却烧得更旺,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分手。
不合适。
他男朋友条件不错。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
他骑上电动车,没有回站点,也没有去取那几单早就超时的外卖。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知道心里憋着一股气,一股恨,一股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他那么努力,却还是过得这么惨?为什么他想好好活着,生活却偏要把他往死里逼?为什么曾经说好要一起走的人,转眼就站在了他永远够不到的地方?
“操!”林风猛地一拳砸在车把上,电动车发出“吱呀”的惨叫。他拧到底油门,电动车像疯了一样在雨里狂奔,溅起的水花比人还高。
雨幕里,车辆的灯光像模糊的鬼火,耳边只有风声和雨声,还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他什么都不管了,闯红灯,逆行,在车流里横冲直撞。
他只想逃,只想把那些难堪、那些委屈、那些绝望,都远远地甩在身后。
手机还在口袋里震动,大概是李扒皮又在催单,大概是平台又发来罚款通知。林风一把掏出手机,想都没想就往旁边一扔——手机“啪”地砸在路边的水洼里,屏幕瞬间黑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
只有暴雨,还在疯狂地往下砸。
林风骑着电动车,在空旷的马路上疯了一样地疾驰。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也冲刷着他脸上的泪水。他不知道,这场暴雨的尽头,等待他的,是更深的黑暗,还是……一场意想不到的惊雷。
他只知道,此刻的他,像一颗被全世界抛弃的尘埃,在狂风暴雨里,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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