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从下午三点开始泼下来的。
林风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手电动车,刚把一份小龙虾送到城东的高档小区,雨就像老天爷捅破了水缸,劈头盖脸砸下来。他下意识把雨衣往头上扯了扯,可风裹着雨丝钻缝儿,冰凉的水顺着脖颈往衣领里灌,瞬间浸透了后背的T恤。
手机支架上的屏幕还亮着,外卖APP的提示音混在雨声里,尖锐得像针:“您有新的订单,请及时接单。”
他咬了咬牙,点了“接单”。
屏幕上跳出地址——城西旧工业区,距离这里整整八公里,订单是两份牛肉面,备注栏里写着“十分钟内必须送到,超时差评投诉”。
八公里,十分钟。
就算是晴天开摩托也未必能到,更别说这种能把人吹得打晃的暴雨天。林风盯着备注栏里的字,指节攥得发白。他知道发单的是谁,是工业区里一家模具厂的老板,姓黄,出了名的苛刻,上个月就因为汤洒了半滴,硬是让平台扣了他五十块钱。
可他不能拒单。
上午房东刚发来最后通牒:“小林,这月房租再拖,明天我就换锁了。”电话里的声音冷硬,没半分商量的余地。他摸了摸口袋,全身只剩三百二十七块,离下个月的房租还差一千二。
半小时前,母亲的电话更像块石头压在心头。“小风啊,你爸的药快吃完了,我明天去医院开,你别操心钱的事,妈这边还有……”母亲的声音刻意装得轻松,可他听得见电话那头隐约的咳嗽声,还有她偷偷抹眼泪的窸窣声。父亲的哮喘病犯了快半个月,进口药一盒就要两百多,母亲哪来的钱?
更别提站点的李扒皮。早上开会时,李扒皮拿着考勤表拍桌子,指着他上周迟到三分钟的记录,罚了五十块,还阴阳怪气:“林风,不想干就滚蛋,有的是人抢着送。”那眼神,像看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他不能滚蛋。至少现在不能。
“操。”林风低骂了一声,拧动车把。电动车“吱呀”一声惨叫,在积满水的柏油路上划出一道水痕,朝着城西的方向冲去。
雨太大了。
雨刷器根本不管用,挡风镜上糊着一层白茫茫的水膜,只能凭感觉辨认路灯和车道线。风从侧面刮过来,车把晃得厉害,他得用两只手死死攥着,胳膊上的肌肉绷得发酸。雨衣的下摆被风吹得翻卷起来,裤腿早就湿透,冰冷的雨水顺着小腿往下淌,灌满了鞋窠,每踩一下脚蹬,都能听见“咕叽咕叽”的水声。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红灯亮了。
林风下意识捏了刹车,电动车在水洼里滑出半米才停下。他抬头看了眼红灯倒计时——还有四十七秒。
手机又响了,是黄老板的电话。他接起,那边的吼声差点震破耳膜:“我的面呢?都十分钟了!你是不是不想干了?告诉你,超时一秒钟我就投诉,让你这月白干!”
林风喉结滚了滚,哑着嗓子说:“黄老板,雨太大,我马上到,再给我五分钟……”
“五分钟?我等不了!现在就给我送过来!”黄老板直接挂了电话。
林风看着黑下去的屏幕,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了。他回头看了眼身后,没什么车,只有雨幕里模糊的灯光。再往前看,工业区的方向隐在灰蒙蒙的雨里,像个张着嘴的黑洞。
房租、药费、李扒皮的嘴脸、黄老板的威胁……无数念头在脑子里撞来撞去,最后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喊:不能被投诉,不能扣钱。
他深吸一口气,拧动车把,闯了红灯。
电动车冲过斑马线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右侧路口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
那光太亮了,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划破了雨幕。紧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吱——”的一声,尖锐得能撕裂耳膜。林风浑身一僵,下意识往旁边躲,可已经来不及了。
“砰!”
巨响在耳边炸开。
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电动车侧面,林风只觉得身体像被铁锤砸中,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他在空中翻了个跟头,雨衣被风扯得粉碎,身体重重摔在柏油路上,又在积水里滑出三四米远。
剧痛从四肢百骸涌上来,骨头像是碎了,尤其是右腿,疼得他眼前发黑。嘴里满是铁锈味,他咳了一声,一口血沫混着雨水吐在地上。
电动车被撞得变了形,零件散落一地,装着牛肉面的外卖箱摔在旁边,汤汤水水洒了一地,面条泡在泥水里,狼狈不堪。
那辆撞了他的车停在不远处,是辆黑色的奔驰,车标在雨夜里闪着冷光。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大概三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拿着把黑色的伞,皱着眉打量着现场,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只有被打扰的不耐。
他走到林风面前,踢了踢旁边变形的电动车,语气嫌恶:“你他妈瞎了?闯红灯没长眼?”
林风趴在地上,疼得浑身发抖,根本说不出话。他抬起头,雨水顺着额头往下流,模糊了视线,只能看见男人昂贵的皮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的泥水落在他脸上。
“看什么看?”男人冷笑一声,拿出手机开始拍照,“撞了我的车,还想赖?我这保险杠都被你撞掉漆了,维修费至少三万,你赔得起吗?”
周围渐渐围了几个路人,撑着伞远远看着,没人敢上前。有人小声议论:“好像是电动车闯红灯……”“那奔驰看着就贵,这小伙子要倒霉了……”
林风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东西,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是你……撞的我……”
“我撞你?”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蹲下身,用伞尖戳了戳他的胳膊,“监控都看着呢,你闯红灯,全责。我告诉你,今天这钱你不赔也得赔,要么报警,让交警来定责,到时候不仅要赔我修车钱,你这破电动车还得被扣,你自己选。”
他的话像冰锥,一下下扎在林风心上。
报警?他没带身份证,电动车也是二手的没过户,真报了警,麻烦只会更多。而且他现在浑身是伤,就算定了责,他拿什么赔那三万块?他全身上下加起来,都凑不出三百块。
“我……没钱……”林风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疼,是因为绝望。
“没钱?”男人嗤笑一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钱就敢闯红灯?我看你就是碰瓷的吧?行,你不赔是吧?那我就等交警来,到时候看你怎么说。”
他拿出手机,作势要拨号。
林风看着他的动作,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右腿的疼越来越厉害,可能是骨折了。后背火辣辣的,肯定擦破了皮。外卖箱摔碎了,订单超时,投诉是免不了了,李扒皮知道了,绝对会把他开除。房租交不上,明天就要被房东赶出去。父亲的药还没着落,母亲还在电话里骗他说有钱……
所有的压力像一座山,轰然压在他身上。
他趴在冰冷的积水里,雨水混着血水流进眼睛里,涩得发疼。他看着那辆黑色的奔驰,看着男人嚣张的嘴脸,看着周围路人冷漠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像一条被扔在泥里的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原来人真的可以倒霉到这种地步。
原来底层的人,命真的这么贱。
“我……没碰瓷……”他还想辩解,可声音越来越低,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男人的脸,奔驰的车标,路人的伞,都渐渐变成了重影。
意识像被什么东西一点点抽走,身体越来越冷,冷得像沉进了冰窖。
他好像听见母亲在喊他的名字,又好像听见李扒皮在骂他废物。那些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耳边哗哗的雨声。
绝望像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林风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彻底闭上了。
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天空突然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照亮了他苍白的脸,也照亮了他掉落在旁边的、那块一直挂在脖子上的、不起眼的祖传玉佩。
玉佩在雨水中,似乎微微发烫。
而他的意识,正一点点沉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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