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阳光斜斜地切进病房,在沈砚的黑色西装上织出一道金边。他坐在靠窗的折叠椅上,手里捧着那本《刑法》,书页被翻得卷了边,第 20条“正当防卫”的字样被红笔圈了又圈。“对正在进行行凶、杀人、抢劫、强奸、绑架以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属于防卫过当,不负刑事责任。”他的声音平稳得像病房外的阳光,每个字都带着刻意控制的温和,尾音轻轻落在“不负刑事责任”上。
灵素坐在床沿,背对着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铅笔的木质纹路。HB铅笔是沈砚上周带来的,笔杆上还贴着“安全无毒”的标签——他特意选了圆头的,却被她用小刀削得尖尖的,笔尖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枚微型的匕首。
沈砚读完最后一个字时,病房里静得能听到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声音。他合上书,书脊在掌心轻轻敲了敲,目光越过灵素的肩膀,落在她手边的画纸上。那些杂乱的线条纠缠在一起,黑得像化不开的墨,偶尔有几道格外用力的划痕,几乎要把纸戳破。“这段是关于特殊防卫的,”他的声音放得更柔,像怕惊扰了什么,“对你的案子很重要。”
灵素的手指猛地收紧,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黑痕。她没有回头,只是将画纸往自己这边拉了拉,遮住那些扭曲的线条。“重要又怎么样?”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碴子,“法官会看这些字,还是会看我手腕上的胎记?”
沈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能看到灵素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病号服的布料下,那道剑形胎记大概又在发烫。他站起身,想把窗台上那盆仙人球挪到她能看到的位置——上周医生说,让她多接触绿色植物有助于稳定情绪。脚步移动时,皮鞋在地板上蹭出极轻的声响,像羽毛拂过水面。
就在他靠近到离床沿半尺远的地方,灵素突然像被惊醒的猫般猛地抬起手。铅笔尖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戳向沈砚的手背。“噗”的一声轻响,笔尖没入皮肤半分,血珠瞬间涌了出来,在苍白的手背上绽开一朵细小的红梅花。
沈砚疼得闷哼一声,下意识地缩回手。手背的刺痛顺着神经蔓延上来,让他想起百年前被桃木钉划伤的滋味。他看着那粒鲜红的血珠顺着指缝滚落,滴在灵素的画纸上,在杂乱的黑线条间洇开一小片暗红,像雪地里溅落的火星。
“这是给你的教训。”灵素的声音抖得厉害,握着铅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处甚至有些发青。她的眼底闪烁着复杂的光,报复的快意像水面的涟漪般一圈圈扩散,底下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慌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强装镇定。“谁让你碰我的……谁让你碰那个胎记的……”
沈砚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那是连日失眠留下的痕迹。他突然想起第五天清晨,他透过门缝看到灵素坐在窗边,用这枝铅笔在手腕上比划,笔尖离胎记只有半寸远,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划下去。“灵素,”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指尖轻轻按住伤口,血珠透过指缝继续往外渗,“我已经道歉了。”
“道歉有用的话,”灵素突然把铅笔狠狠摔在地上,笔杆在水泥地上弹了两下,滚到沈砚脚边,“我爸打我的时候,怎么没人听他的道歉?”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画纸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墨迹,“你们都一样!伤害完了就说对不起,然后继续伤害!”
沈砚弯腰捡起那支铅笔,笔尖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红色。他想起周医生昨天的话:“她的攻击性行为其实是自我保护,就像刺猬竖起尖刺,不是想伤人,是怕被伤。”他走到床头柜前,从医药箱里拿出碘伏和创可贴,消毒棉擦过伤口时,疼得他指尖一颤。
“我不会再碰你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怕吹散了什么,“也不会再提胎记。”他撕开创可贴的包装,动作缓慢得像在进行一场仪式,“但我不会走。”
灵素的哭声突然停了,她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沈砚手背上的创可贴——那是她最喜欢的橘子图案,是上周沈砚带来的。“你凭什么不走?”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少了几分愤怒,多了几分茫然,“我不需要你在这里……我一个人也能活……”
沈砚没有回答,只是把那本《刑法》重新翻开,放在灵素能看到的位置。阳光透过他的肩膀,在书页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刚好遮住“防卫过当”那几个字。“明天我带樱花标本过来,”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像雨后的湖面,“张婶说郊外的早樱已经开了。”
灵素看着他手背上的橘子创可贴,突然想起昨天趁他离开后,自己偷偷把那本《植物图鉴》藏在了枕头下。书页里的玉兰花瓣已经泛黄,却依然带着淡淡的香气。她的手指在画纸上轻轻划着,那些杂乱的线条间,不知不觉多了几个小小的圆圈,像极了樱花的形状。
沈砚收拾医药箱时,故意把碘伏和创可贴留在桌上,位置就在灵素伸手可及的地方。他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灵素正低着头,指尖在画纸上的红血迹旁徘徊,像在犹豫要不要把它涂掉。
走廊里的煎药味似乎淡了些,远处传来护士推车的轱辘声。沈砚靠在墙上,轻轻按了按手背上的伤口,疼痛让他更加清醒——信任的重建从来都不是坦途,或许需要像樱花那样,在寒风里一次次绽放,才能等到真正的春天。他拿出手机,给周医生发了条消息:“明天可以增加半小时的绘画治疗吗?我带些樱花图案的画纸。”
病房里,灵素终于拿起那瓶碘伏。棉棒蘸着药液碰到画纸上的血迹时,她的动作顿了顿,转而在那些杂乱的线条外,画了一个小小的太阳。阳光的边缘被她画得歪歪扭扭,却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暖,像极了沈砚读法律条文时,落在他身上的那道金光。